許樂天後麵這話說得有些突兀,林海不知他有何根據,當即問道:“你的意思是,宋克要和俞總戎聯手剿滅鄭賊,所以被韋特和鄭賊合謀害死了?”
許樂天點頭道:“李大伯是落水死的,宋克也是落水死的,前後不到三個月,世上哪有這般蹊蹺的事?”
“等等……”林海忽然想起一事,“照你這麼說,宋克是死在七月份?”
“是的,林兄為何這麼問?”
“沒什麼,我隻是覺得奇怪。老船主是四月死的,顏頭領是五月死的,宋克是七月死的,結果是鄭賊和韋特先後上位,這實在是太湊巧了。”林海此時已確信宋克之死不是偶然,原因就是他的死期和曆史上不一致。
曆史上這三人就是前後腳去世的,林海清楚記得最先死的是李旦,接著是顏思齊和宋克。而李旦原本是死於天啟五年八月,也就是說曆史上宋克之死肯定在這之後。
如今宋克七月份就死了,死因仍是落水溺斃……林海原本並不相信許樂天的猜測,畢竟那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現在他卻不得不信。
“當初在顏頭領的葬禮上,代表紅毛出席的也是韋特這廝,沒有紅毛做後盾,鄭賊決計當不上總瓢把子。如今想來,韋特當時說的那些話,很可能宋克並不知情……”許樂天還在接著說,實際上林海已經不需要再聽他堆砌旁證了。
他覺得有些奇怪,鄭芝龍謀殺宋克的動機很明顯,但沒有韋特的幫助很難想象他能在宋克的船上動手腳,那韋特的動機又是什麼?
荷蘭東印度公司畢竟不同於海盜團夥,韋特說到底也就是個打工仔,為了升職而謀殺自己的上司,這好像有點說不過去。相比鄭芝龍謀殺李旦和顏思齊,韋特謀殺宋克的風險收益比實在是太低了。
事實上,韋特到最後也沒獲得巴達維亞總座的認可,他那個代理長官一直沒能轉正,兩年後就被撤職了。
這樣一來可能的解釋就隻剩下兩個了,一是韋特和宋克有其他矛盾,二是韋特真的是在幫鄭芝龍。
按照許樂天的說法,第二個原因的可能性很大,如果真是這樣,那事情就有些麻煩了。這意味著在韋特下台之前,鄭芝龍和荷蘭人的聯盟幾乎牢不可破,荷蘭人連保持中立的可能性都沒有。
再加上西班牙的艦隊半年後就會抵達基隆,也就是說林海要在未來兩年內同時和西班牙、荷蘭、鄭芝龍為敵,對目前的他來說這簡直是地獄難度。
林海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許三叔何不給韋特點顏色瞧瞧,斷了紅毛的貨源,讓他們在大員喝西北風,看韋特還會不會站在鄭賊那頭。”
許心素搖頭道:“黃明佐一直在給鄭賊賣貨,有這老小子在,紅毛多半不吃這招,反而可能鐵了心站在鄭賊那邊。老夫還在想辦法爭取紅毛支持,實在不行再和他們撕破臉皮不遲。”
“許三叔有何妙計?”林海聞言眼前一亮,在他的印象中,許心素生前應該一直和大員紅毛有貿易往來,也許他最終還是爭取到了荷蘭人的支持或中立。
“吧城有一位蘇大船主,素來和我爹交好,我爹給蘇大船主去信了,請他替我們想想辦法。”許樂天在一旁解釋道。
所謂吧城,就是荷蘭東印度公司亞洲總部巴達維亞。林海一聽就知道許樂天說的是誰,於是道:“樂天兄弟說的這人莫不是蘇鳴崗?”
許樂天笑道:“原來林兄也聽聞過蘇大船主的名號?”
“如雷貫耳,隻恨素昧平生。”林海當然知道蘇鳴崗,此人是巴達維亞第一任也是任期最長的華人甲必丹,前後任職十七年,和期間六任荷蘭總督都關係匪淺。
蘇鳴崗不僅是明末最大的香料華商,而且承包了巴達維亞的關稅、賭博稅、屠宰稅和城市建設,並且擁有荷蘭總督府授予的獨家銅錢鑄幣權。
許樂天又道:“蘇大船主也是泉州同安人,和我爹、老船主是同鄉,雖然沒有拜過把子,但彼此之間也是情同金蘭。他的胞弟蘇廷軒仍在同安老家,在福建各地開了不少香料鋪子,官麵上的事都是靠我爹罩著。”
林海聞言點點頭,李旦留下的底子還是厚啊,李國助能苟到崇禎八年不是沒有原因的。
蘇鳴崗作為華僑領袖,雖然很難參預巴達維亞當局的決策,但是至少他有這個能力去做公關。與西班牙治下的菲律賓不同,華人在巴達維亞的地位很高,荷蘭人一向重視和華僑搞好關係。
既然台灣的大員長官司搞不定,那直接去搞定巴達維亞總督府,這就是傳說中的降維打擊。
站在荷蘭人的角度想,許心素是合作了近十年的貿易夥伴,而且直接掌控福建貨源,鄭芝龍卻要靠黃明佐給他供貨。這老小子最大的主顧是西班牙人,大員方麵沒少打劫黃合興商號派往馬尼拉的商船。
所以按常理來說,荷蘭人就算不站許心素這邊,也不可能徹底倒向鄭芝龍。就不知這小白臉究竟給韋特灌了什麼迷魂湯,總不可能又是靠賣屁股罷?
“許三叔果然手眼通天,就連紅毛的老窩都有人,小侄實在是佩服!”
林海又開始大拍馬屁,隻要巴達維亞總座定下調子,大員方麵就算陽奉陰違,他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據他所知,眼下VOC在大員還隻有兩百多人,熱蘭遮城也才剛開始修。大員本身並沒有多少實力,真正可慮的是一旦和大員開戰,巴達維亞隨時都能派出一支大艦隊過來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