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忽悲忽喜淩文亮(2 / 2)

不明就裡的葛二蛋定睛一看:

隻見孫會計仰麵望著窯頂,臉頰上的肌肉急劇抽搐,如同深秋的寒風,吹在無定河上。

一波又一波。

麵如死灰,滿臉的絕望...

安曉霞則眼眶濕潤,滿臉悲憐的定定看著淩文亮。

而此時的淩文亮,早已沒了先前在彆的生產隊乾部麵前那股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精神頭。

隻是雙手搭在辦公桌上,直愣愣坐在那裡咬牙切齒。

一張國字臉陰晴不定,忽青忽白!!

“唉...”

寂靜的辦公室裡。

忽地響起一聲幽幽長歎,“難道,這事情,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第387章————

“淩支書同誌,事情難道真的沒挽回的餘地了嗎?”

開口的人是安曉霞。

她在當著外人的麵談及公事的時候,是不會叫表哥的...淩文亮不讓。

“難!”

淩文亮冷著臉沒回答,一旁的孫會計卻插了一嘴。

“我看,咱白家溝大隊形勢一片大好,為甚要愁眉苦臉的呢?”

葛二蛋撓頭,“人家單主單主動給我們大隊特批返銷量...這是啥待遇?

他葉小川享受得到?我敢說他哪怕打上幾回申請,估計公社裡都不會尿他,更彆說縣裡哩!”

“給大大把嘴巴夾緊吧你!”

孫會計冷哼,“你個憨貨,懂個球!”

“單主任特批那麼多返銷糧給我們大隊,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主任他已經知道我們大隊,缺糧,究竟到了一種什麼樣的嚴重程度?

而中午。

咱大隊請客人吃羊肉餄烙麵,這種虛頭巴腦的把戲,已經被人家單主任給看穿了!

嗬嗬...這批糧食,你以為主任是是看在淩知書的麵子上,才特意撥付下來的?”

“想多了吧你。”

孫會計搖搖頭,“那是人家單單主任,不忍心看見白家溝的鄉親們斷炊!

是不想讓他們肚皮都吃不飽,還得去水利工地上,乾那些重體力活!”

聽孫會計這麼一說。

也不算太笨的葛二蛋,這家夥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也是哦!

單主任特批返銷糧給白家溝大隊,人家那純粹是從“公”的角度出發。

屬於公事公辦,絕沒有摻雜任何一點個人感情!

再聯想到單主任的司機,不惜特地跑到大隊部來,把上午的題詞給討要了回去...

已經送出去的東西,還特地派人回來拿走?

這又不是村小學裡的那些小屁孩兒,絕交了,還非得把橡皮要回去...

這幅題詞一旦被收回。

隻怕以後再想去請單主任專門題詞?那可真是老寡婦死娃娃...徹底沒啥指望了。

而單主任已經這麼做了,那說明什麼?

那就隻能說明單主任,要麼很反感淩文亮總是搞表麵功夫、糊弄上級這一套。

要麼就證明,單主任並不看好白家溝大隊的發展前景!

因此。

心生失望的他,並不想與白家溝大隊,沾染上過多的因果!!

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葛二蛋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麻蛋,老子咋解就這麼背時?

彆人都是從銀窩窩跳到金窩窩,總歸得越來越好才會乾。

他大大的...老子卻從銀窩窩,跳進了草窩窩??

唉...看來白家溝大隊的前景不妙啊,隻是不知道我的改改,她會不會嫌棄我?

會不會如約把婚給離了,嫁到白家溝大隊來?

正當葛二蛋在那裡懊悔不迭、患得患失之際...

淩文亮總算開口了,“在最後一隻靴子沒落地之前,一切,都還存在著變數!”

看著辦公室裡。

這幾位淩文亮親手扶植的幾位親信...沒發現,其實葉小川身邊最得力的人手,不都是些外來人?

他們不也是葉小川他自個兒,親手提拔起來的嘛!

與葉小川在這方麵,有點不謀而合的淩文亮。

冷著臉咬牙說道,“我相信!

隻要我們白家溝大隊,把水利工程給搞好,經受住了今年開春的淩汛、和春汛...哼!”

無定河道裡的那項水利工程,確實事關整個白家溝大隊的興衰存亡。

假若真如淩文亮所說。

最終。

這項工程傲然屹立於無定河中、並且在隨之到來的‘抗旱保收大會戰’裡,發揮了關鍵作用的話!

那勢必會給白家溝大隊的“糧食增產增收”工作,帶來極大的助力。

與此同時。

也會給淩文亮本人、以及白家溝大隊,帶來極

大的榮譽和好處!

“現在,我決定!”

淩文亮滿臉堅定,“停止新利民飯店的後續裝修、完善細節的各項工作。

調集一切資源!

集中精力,全力以赴投入到加固蓄水池大壩的工作當中去!”

這是一道舍小保大、還是大小都要的選擇題:

很顯然。

如果選擇全力以赴,先把‘新利民飯店’搞好了。

那確實有可能、能給白家溝大隊,帶來一定的經濟收益。

但也僅僅是多賺點錢而已。

不可能會得到上級部門的賞識和認可...

畢竟。

對於一個生產隊來說,農業建設才是根本,糧食生產才是重中之重!

因此。

淩文亮決定選擇,先放棄飯店那邊的工程,將有限的資金,和各種建材。

全部集中到水利工程上來!

因為隻有把水利工程建設好了,並經受住了嚴酷的淩汛考驗。

縣裡以及公社,才會給這項工程撥款、才有可能把這項水利工程列為示範樣板!

真要是做到了這一點的話。

那麼目前白家溝大隊,所麵臨的一切問題,勢必將迎刃而解...

而至於說單主任,他個人喜不喜歡淩文亮?

其實隻要白家溝乾出了成績,這都不是事!

——在這個普遍喜歡打造模範榜樣,樹立樣板的時代背景下。

哪個地方不需要出成績,哪個縣市,不得樹立點樣板工程?

“這...好吧。”

孫會計沉吟道,“但問題是淩支書啊,哪怕暫停了飯店項目,咱們的資金缺口,也是不小啊!”

今天上午。

經過水利局負責人的提醒,現在的淩文亮和孫會計他們心裡也明白:

隻怕修建在無定河道邊的那項水利工程,由於堤壩還不夠高。

如果等到一場大洪水過來的話。

最終。

真有可能像人家水利局負責人所說的那樣,整個蓄水池,勢必會被泥沙所淹沒。

因此。

按照林文良的想法,既然堤壩不夠高,那就狠狠的往上加!

但無定河裡全是河沙。

要想在這種沙子上修建牢固的堤壩,不打水泥樁、不做硬化防護可不行成!

可真要那麼乾的話...

整個堤壩的加高、加固工程,所需要投入的資金,那真還不是個小數目!

“資金不足,那就想怎麼籌錢的辦法!”

隻見淩文亮一臉決然,“莪決定!把新利民飯店那棟樓...賣了!”

賣樓?

而且還是...沒徹底完工的爛尾樓?

安曉霞問,“這...有人要?私人就彆想了,誰能掏得出這麼多錢?

如果是賣給公家單位,人家自個兒不會蓋?反正是公家撥款。

而且他們不會蓋在街上,憑什麼非得弄到荒郊野外來?”

“先不管有沒有人要。”

淩文亮咬牙,“把我們大隊準備賣房子風聲放出去...萬一呢?

賣房的事,估計會拖得很久。所以我決定,先把大隊的那台拖拉機賣了吧,以解燃眉之急。”

啊?

賣拖拉機?

對於這一點,孫會計和安曉霞倒沒意見...

隻是把葛二蛋這家夥,給急的當場就跳起了來,“不行!不能賣啊!”

“嗯??”

淩文亮孫會計,以及安曉霞齊齊扭頭!

就那麼愣愣的盯著、在地上直跳腳的葛二蛋...

三人滿臉的不在乎!

“把,把拖拉機賣、賣了,我我乾甚去?”

葛二蛋欲哭無淚,“我...我就是因為當了拖拉機駕駛員,收入高,在人前人後又有麵子。

我家柳改改才看上的我、才願意跟著我好好過日子...這,這...”

“二蛋同誌,眼光要放長遠一點、格局要放大一些嘛!”

很會替淩文亮分憂的孫會計,拍拍葛二蛋的肩膀。

語重心長的叮囑道,“舍小家顧大家,先集體後個人。放心,困難隻是暫時的!

等我們大隊的工程,被縣裡列為樣板工程、示範工程,你還愁沒拖拉機?”

看著彆人難受。

心情愉悅多了的孫會計笑道,“我告訴你葛二蛋同誌。

到那時,咱們大隊起碼買上他3輛...不,5輛拖拉機!讓你當車隊隊長,咋的個?”

葛二蛋放聲大哭,“可我,我,隻想要我那台拖拉機啊!我的拖拉機,我的改改妹子哇...嗚嗚嗚!”

這家夥哭的傷心。

隻因拖拉機駕駛員這個職位,事關今後的生存、是他的婚姻所係。

畢竟那個柳改改小媳婦,願意與自家男人離婚,從而改嫁給葛二蛋。

要說背後沒有經濟、社會地位、虛榮心這些方麵的考量?

那又怎麼可能呢?

成年人的世界,彆扯什麼愛情。

背後都是經過錯綜複雜的、利益計算,仔細權衡之後的結果。

葛二蛋的這一切的一切,都得靠那輛東方紅拖拉機維係。

如今人在,夢想也在,可拖拉機...沒了!

這讓他哪能不傷心!

但在農村地位低、身份卑微的人,他的悲劇往往會成為大家的樂子。

這不...原本心情抑鬱、對未來的信心已經所剩無幾的淩文亮。

被葛二蛋哭的眼淚一泡,鼻涕一灘的模樣,給活活氣笑了,“悄悄!還不趕緊把臉擦擦?

要是被人看見,成什麼樣子?沒拖拉機就沒拖拉機,男人嘛,這乾不成,難道還不能乾點彆的?

趕緊滾回家去洗洗,彆在這裡丟人敗興了。”

安曉霞也皺眉,“一個大男人家家的!哭什麼哭,有點出息行不?”

抹把鼻涕眼淚。

深知自己人輕言微,做不了決定、更改變不了彆人決定的葛二蛋。

目光呆滯地環視屋子裡的人一圈,隨後轉過身,蔫頭耷腦的走了。

好似一條被趕出家門的癩皮狗。

由於葛二蛋是淨身出戶。

他搬到白家溝大隊來了之後,暫時還沒有蓋房子的實力,就隻能借住在飼養室倉庫旁邊的一間空窯洞裡。

寒窯有點陰,灶冷鍋涼。

等到葛二蛋進了屋,舀一瓢水倒進鐵鍋。

抓了把‘錢錢’扔進去。

又把生產隊組織人手去薅回來、然後統一分配的的嫩柳枝、槐樹芽。

洗也沒洗的,就丟進了大鐵鍋裡。

然後葛二蛋這才沒精打采的,坐在小凳子上把柴禾點著了往灶膛裡塞。

由於生產隊社員們的口糧早都分下去了。

所以中途遷戶過來的葛二蛋,他暫時是沒有口糧的。

早就斷糧了的他。

就連這點‘錢錢’,都還是隔壁飼養室的飼養員,那家夥想請葛二蛋方便的時候,把拖拉機開出去替他拉點私貨。

所以。

飼養員才偷偷給了葛二蛋幾把錢錢、這才不至於讓他餓肚皮。

陝北所謂的“錢錢”。

其實就是黑豆、豇豆、四季豆、以及少量黃豆將它錘扁、曬乾而成。

那是生產隊飼養室用來喂母驢、給下了崽的母豬,補充營養的東西。

這種所謂的“錢錢”營養雖好,但味道實在是一般般。

要是連著吃上幾頓的話,那真能吃的人想吐泡泡...

能吃的人口角全是白沫,跟一頭反芻的老牛似的!

煮著煮著。

隨著鐵鍋裡的水溫升高,那些翻滾著的‘錢錢’,所散發出陣陣獨特的豆腥味。

誘導的葛二蛋,不由陣陣悲從心來!

多麼熟悉的味道啊!

自家婆娘在三十裡鋪飯店的豆腐坊,幫著趙小蕊磨豆腐、煮豆漿,點豆腐,做豆渣餅。

所以古含珠每次回到家的時候。

她的頭發上、衣服裡,甚至連古含珠的胳膊窩裡,總有這麼一股淡淡的豆腥味...

這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不由讓葛二蛋想起,自己還沒離婚的幸福時光。

那時。

自個兒在工地上忙活一天,渾身累得快散了架一樣。

但即便再辛苦,等自己回到家的時候,至少窯洞裡是暖暖的,整個屋子裡是乾乾淨淨的。

飯在鍋裡。

俏婆娘古含珠不是在炕上,就是在沙發上,不是躺在那裡看書,就是坐在那裡納鞋底...

雖說那俏娘們總是攔著、不讓自己往他身上爬。

可好歹回到家裡。

總有熱騰騰的飯吃、有沏好的粗茶,家裡有活人氣息不是?

哪像現在!

冷窯,冷鍋冷灶,冷被窩...

更可憐的是,如今的葛二蛋那顆心,那也是拔涼拔涼的...

柳改改為甚想嫁給自己?

真要冷靜下來的時候,葛二蛋心裡也清楚:柳改改娘家的家庭條件不好。

她有一個嗜酒如命的爹,有一個常年臥病在床的娘。

還有兩個到了結婚年齡,但因為出不起彩禮,蓋不起房,所以娶不到婆娘...

而柳改改她現在的男人?

那也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一年到頭就知道在地裡刨食,隻知道苦乾、蠻乾。

因此。

特彆孝順、特彆想幫襯娘家一把的柳改改,這才動了心思。

打算嫁給葛二蛋,圖個逆天改命...

而如今。

白家溝大隊要賣拖拉機,眼看當不成拖拉機手的葛二蛋,屆時和農村的那些掙工分的社員,又有啥區彆?

甚至,乾活還乾不過人家呢!

真要淪落到那種地步的話。

柳改改到底,還會不會嫁給自個兒?

說實話,葛二蛋心裡...真沒底。

唉...

歎口氣。

葛二蛋站起身,從鍋裡舀了一碗錢錢野菜飯,也顧不得燙嘴了。

搪瓷碗轉著圈的、“呼嚕嚕”地把雜糧野菜稀飯喝完。

抹抹嘴。

隨後直奔三十裡鋪莊子,找他的柳改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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