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2 / 2)

吾妹多嬌 蜀國十三弦 11370 字 2024-03-10

車夫興致勃勃地介紹一番,好像同在京城,也有種與有榮焉的自豪。

聽聞裡頭那戴幕籬的姑娘是要送給梁王的美姬,車夫不由想起梁王素日殘暴行徑,心下一歎,又忍不住多嘴兩句:“這位謝閣老與梁王父子不大對付,姑娘日後在梁王身邊可要仔細這一樁。”

春娘微訝,心下斟酌片刻,隨即一改方才的態度:“多謝您提點。”

待下了馬車,春娘又往那車夫手裡塞了一包銀子,頗有殷勤的意思:“咱們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誠如您方才所說,姑娘日後若言語衝撞了貴人,定是個萬劫不複的下場,這點心意您留著喝茶,可否替姑娘多打聽一些梁王的喜惡,我們也好早做準備。”

車夫掂量掂量手裡的荷包,拍拍胸脯:“您等我的好信兒!”

春娘是個仔細人,這些事不必阿朝來操心。

操心就能解決的,春娘都能替她打點妥當;

操心不了的,誰來都不頂用。

有備無患,來日不至於手忙腳亂,至於如何伺候,瓊園自有一套齊全的章程。

姑娘們在還不懂男女大防的年紀,就已經將“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雲雲背得滾瓜爛熟,從低眉斂目、煙視媚行,到寬衣解帶、鴛鴦交頸,裡頭都大有學問。

費心調-教多年的人,自比尋常女子多些手段,阿朝也不例外。

儘管不成才,可這些年耳濡目染也學了個七七八八,光如何媚眼如絲地瞧人,如何梨花帶雨地哭,一日都要練上百遍,又依著獨一份的外在天賦,也能將這七七八八補得八九不離十,千嬌百媚的風韻早就揉進了骨血裡,隻是她自己未必知道罷了。

後半晌瞧了郎中、喝了藥,阿朝腦海中昏昏沉沉,一覺睡到天黑。

醒來時,阿朝身上仍不舒坦,胃口也不大好,迎著崖香憂心忡忡的眼神,到底勉強自己吃了兩口。

車夫果然辦事麻利,酉時還未過半就帶來了消息。

以往為了生意場上的打點疏通,也會打聽這些高官的喜好,不外乎喝什麼茶,飲什麼酒,環肥還是燕瘦,可今日從那青樓鴇兒處一打聽,竟讓他聽到些了不得的事情。

屋門關緊,車夫先是拱了拱手,然後壓低了聲音,慢慢說道:“梁王好狩獵,好肉食,尤好鹿肉鹿血,每食必葷……好細腰美臀,尤以纖穠合度為美,好……外物助興……”

聽到這裡,阿朝身子一晃,透粉的指甲一點點嵌進手心的軟肉,指尖捏得發白。

屋內主仆幾人麵麵相覷,春娘的麵色很快恢複尋常。

瓊園出來的人,對男人的手段再熟悉不過,梁王畢竟年事已高,難免心有餘而力不足,難免依靠外物。

關上門來的取樂罷了,這都無傷大雅。

車夫頓了頓,又露出難言的神色,益發壓低了聲:“梁王夜夜都需美人作陪,晨起時以美人為盂……”

春娘皺眉:“何謂美人為盂?”

阿朝麵上早已血色全無,也顫顫地抬眼瞧過來,車夫對上那雙哀戚的眼眸,實在是難以啟齒,良久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梁王有多痰之症,喜以美人檀口為盂……”

話音落下,阿朝心口登時湧上說不出的惡心,忍不住衝到案幾上的銅水盂前吐了起來。

原本身子就不爽利,勉強吃的那幾口點心茶全都堵在喉嚨口,這會全吐了出來,腹中空空,酸水直往上泛,額頭出了層細汗,渾身脫了力,隻能死死撐著桌沿。

崖香也覺得惡心至極,不停地拍著阿朝的後背安撫,銀簾趕忙倒了茶來,喂她漱口。

春娘暗暗咬牙,麵色也不大好看,還是給那車夫塞了一錠銀子,將人送出去。

阿朝像西風苦雨裡的殘荷,身子幾乎虛脫了。

是不是就這麼吐死了,把五臟六腑全都吐出來,就不用去梁王府了?

渾身的筋骨都震震地發痛,心口一片荒蕪,她沿著桌角緩慢地癱坐下去,在那片昏黃淒惻的光影裡不住地搖頭,眼淚從熬紅的眼眶滑落下來,流淌成了河……

謝府,書房。

謝昶靠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眉眼染了冰霜,燭火在他麵龐覆上一層陰翳的光影。

他揉了揉眉心,取過案上的冷茶一飲而儘,可屬於另一具身體的不適感依舊沒有半點好轉。

屋內極靜,貼身護衛宿酈戰戰兢兢立在一旁候著,直到謝昶鳳眸微抬,“還有事?”

宿酈遲疑道:“大人臉色不好,可要請個大夫來瞧一眼?”

謝昶眉心微折,闔上眼,“不必,你下去吧。”

宿酈拱手應是,正要轉身離開,謝昶突然問道:“還沒有姑娘的消息?”

宿酈硬著頭皮道沒有,“照大人的指示,這一月以來屬下派人暗中搜遍整個盛京,也找不出一個名喚謝綰顏或者阿朝的姑娘,您確定……姑娘眼下就在京城?這麼多年,也許早就……改名換姓也說不準。”

謝昶沒再說話,他靠在椅背上按了按太陽穴,清瘦修長的手指冷白如玉,骨節分明,脈絡清晰。

隔得越久,越難尋到,唯一能讓他確定的,便是那一顆溫熱柔軟的心臟,多年如一日的跳動。

他有一種預感,阿朝離他越來越近了。

身體裡有她的體征,她所有的冷熱、痛癢、悲喜,謝昶都能感受得到。

就如今日在街上,他坐在馬車內,心臟就那麼毫無預兆地猛地顫動起來,可他掀簾放眼望去,還是那條車水馬龍的棋盤街,與往日沒有半點分彆。

人也許就在他身邊……

宿酈等了半天不見主子發話,屋內陷入一種可怕的寂靜。

謝昶沉默的時候,天生有種冷戾攝人的威壓,眸光猶如刀鋒浸了雪,令人不敢直視。

宿酈跟在他身邊多年,從未在他身上看出半點年輕人的風發意氣,仿佛天生就是冷血涼薄的政客,動動手指就是腥風血雨,手段淩厲得不像個文臣。

坐到這個位置上,已經沒什麼人或事能觸動他,更不必像普通官員那般圓滑世故。

可就是這樣生殺予奪的人,竟然也有放不下的牽掛。

八年前就杳無音信的謝家小姐,成了主子的症結,從未有一日停止過尋找。

八年了,主子從一介白身,一步步走上這權傾天下的位置。

家破人亡,親友凋零,數不清的風雲變幻。

當年湖州大亂時走丟的小女孩,到如今哪還能活在世上啊。

可“妹妹”這兩個字,好像天生就是柔軟溫情的字眼,要讓人疼惜的。

宿酈不忍他獨自傷神,岔開了話題:“八月初十梁王壽辰,王府管家今日送來了請帖。”

謝昶唇角不著痕跡地一牽,冷哂:“他這是在向我示威。”

宿酈麵色憤然:“梁王總督漕運,這些年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他那個好兒子補了工部的缺,利用職權大興土木,為著一個六十大壽擴府建園,半條興隆巷都被他挪為己用。老百姓怨聲載道,陛下就這麼縱著他這個皇叔?”

碩鼠難滅,何況梁王的勢力根深蒂固,又深得皇帝寵信。

思忖間,謝昶隻覺胸口窒悶,頭腦也越發昏沉,鈍心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強勢地湧上來,幾乎達到一個頂峰。

今夜她如此難受,究竟發生了什麼?

腦海中浮現出青梅樹下那個綿綿軟軟的小團子。

她自小嬌慣,從沒吃過苦,養得胖乎乎的,漂亮極了,總喜歡往他懷裡鑽。

這麼多年,離了爹娘,離了他,小姑娘不知是怎麼過來的。

燈下,謝昶撐著眉心,長籲一口氣。

宿酈眼見著主子的麵色越來越難看,拳頭握緊,額頭隱有青筋凸起,一雙鳳眸如同浸了血。

隻有宿酈等幾個心腹知曉,主子其實身體不大好。

自小被仇家挑斷手筋,即便早已恢複得與尋常人無異,但無論對誰來說,斷手都如斷命,文官要靠這雙手指點江山,武將要靠這雙手破軍殺將,主子自幼受此磨折,能披荊斬棘走到今日,這份心性就遠非常人能及。

況且主子身上還有宿疾,每個月總有幾日病發,偏偏還不肯看大夫。

謝昶坐在一片明昧交錯的光影裡,襯得麵色有種詭譎的狠戾,良久才將盤桓心口的不適驅散。

“去找……就算把整個大晏翻過來,也要將人給我帶回來!”

宿酈趕忙領了命。

謝昶飲了口冷茶,寒聲吩咐:“告知梁王,八月初十,本官必如約而至。”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