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陽落山前,我們終於抵達了那個小村莊。泮妮娜說得沒錯,這個村子大部分房子都關著。隻有兩家小旅店和一家小酒館開著,這是供爬山的遊客歇腳的。進了一家旅店,安頓好住處,下樓吃飯。
整個旅店,或者說整個村莊,隻有我們兩個遊客。我坐在粗糙的木頭桌前,吃著奶酪通心粉。泮妮娜則跟胖胖的老板娘聊了起來,越聊越開心。我吃完那盤食物,也加入了閒聊,不過是靠泮妮娜的翻譯。
這個村子叫貝林納,村子裡的房子大部分都是山下大城市裡的有錢人的彆墅。夏季人們來避暑,冬季人們來滑雪,節假日也有來登山的遊客。平時就算淡季,一般村子裡也會有十幾個遊客住宿吃飯的,但最近一周很奇怪,一個人都沒有。
然後老板娘低下聲音,指了指側麵,嘰嘰咕咕說了一大通。
泮妮娜聽完,翻譯道:“老板娘覺得是那邊的修道院來了個怪人的原因。那個怪人十天前住進了修道院,然後遊客就全部消失了。她認為那個人是...‘Chelar’,就是到哪裡哪裡就被世人遺忘的怪物。”
我頓時來了興趣:“那你問問,修士們怎麼會允許怪物進入修道院的?”
泮妮娜咕嚕咕嚕跟老板娘說了一通,老板娘指指側麵,一臉不屑手舞足蹈地嗚嚕嗚嚕了一通。
泮妮娜翻譯道:“那個修道院從她爺爺小的時候就荒廢了,直到五年前被一個英國來的教會團體買了下來。那教團根本就不是正經天主教,當地人都認為是打著基督名號的外道。”
接著那老板娘又睜圓了眼睛豎起小香腸似的食指輕輕說了幾句。泮妮娜聽完也瞪大了眼睛,然後對我說:“她說自從那個外道教團入駐,好幾次有人看到巨大的黑影在半夜從修道院裡的高塔上飛出去,天快亮了才飛回來。”
這就有點胡扯了,各種謠言,不都是以“有人看到”,“我的一個朋友說”,“據內部人士說”起頭的嘛。不過出來玩,各種傳說聽了開心開心便好,非要抬杠那就不明智了。我就半認真地對泮妮娜道:“那晚上嚴禁出去。”
泮妮娜白了我一眼,把我這句話翻譯給老板娘聽。老板娘很是滿意,重重拍了我肩膀幾下,給我切了一大塊乾酪,又倒了杯葡萄酒給我。
老板娘估計也是很久沒跟人聊天了,越說越起勁,甚至把她年輕時候拍的相冊都拿出來給我們看。我看著相冊裡那個黑發的苗條美女,再看看老板娘,不由得暗自驚歎時間真是一個吹塑機。二十年後泮妮娜會是什麼樣?我偷瞄了她一眼,看到她正惡狠狠地瞪著我。我看到老板娘正期待著我們說點什麼,便道:“十年前的您,青春中帶著點青澀,美麗的如同一個可口的青蘋果;而現在的您,成熟中不失活力,唯有美麗依舊,好似鮮美的水蜜桃。”
泮妮娜在桌下擰著我的腿,麵帶笑容呱啦呱啦翻譯給了老板娘聽。老板娘臉微微泛紅哈哈大笑,然後輕輕跟泮妮娜說了幾句。
泮妮娜神色古怪地望著我,好一會兒才道:“她說這照片是二十年前拍的。嗯,她還說真可惜那時候沒遇見你。”
我剛要說什麼,屋外傳來一陣“嗤嗤嗤”的叫聲,可能是夜鶯吧,但挺古怪的。老板娘一臉不悅,聲稱這怪聲音也是最近才出現的,肯定跟修道院那個怪人有關。
我忙道:“未必,也許是某隻夜鶯每晚都要來看看您才能入睡,這是夜鶯對您的讚歌,隻不過它的讚歌在我們聽來有點兒怪怪的。”
接下來賓主儘歡。大約十二點我才扶著泮妮娜,也許是泮妮娜扶著我,上樓進了房間睡覺。
淩晨三點,我猛然驚醒,總覺得外麵有東西。看看泮妮娜睡得很沉,我悄無聲息地起床,換上厚厚的深色運動服,戴上絨線帽。輕聲推開門,又輕聲帶上,聽了聽四周,躡手躡腳下樓,摸出旅店大門。
外麵真冷,風帶著山頂積雪的寒氣透過衣服往人骨縫裡鑽。我將絨線帽拉下遮住臉龐,閉上眼,搜索著那奇怪的感受來源。這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感受,那個源頭傳來的信息,包含著痛苦,期望,害怕,祈求,解脫等各種情緒。我找到信息來源最強的方向,睜開眼,正對著修道院那座塔樓。那塔樓在夜空群星的背景下,顯得模糊而突兀。
上麵有什麼?吸血鬼?狼人?科學怪人?我搖了搖腦袋,驅除了這些蹦出來的念頭。我能感受到那上麵的東西並不危險,甚至很...衰弱。要不要上去?我躊躇著。我是陪妮娜來玩的,並不是來做善事的。塔上麵的東西,不管是它需要我做什麼或我需要對它做什麼,都會破壞我旅途的快樂。但是我腦海裡卻一直有上去的念頭,揮之不去。
這時,仿佛是為了回應我腦海中的念頭,塔樓頂上亮起了一團光,或者說,是從一個方形的小窗中,透出了搖曳的燭光。既然你挑釁,我就成全你。我順著修道院的圍牆跑了起來,很快到了圮塌的後半部,從一處缺口進入。這座修道院在古代應該是一處軍事城堡,那座塔樓在古堡圍牆牆角處,作為箭塔和瞭望塔用的。看來原本古堡的四個角都有類似的塔樓,但現在僅存這一座了。古堡中央有一座建築,黑乎乎的沒有任何燈光,我隻能從尖頂和頂上的十字架判斷這是一座教堂。我貓著腰跑過一小片空地,來到塔樓前。塔樓約二十餘米高,有一個敞開的門洞,黑洞洞的如同一張張開的大嘴。走到門前,我向上看著塔頂。這回看清楚了,那個搖曳的光芒,來自於一盞風燈,這風燈,又被放在我仰頭正對的一個小方窗處。我貼到門洞邊上,探了幾次頭,感覺裡麵沒動靜。拿出一個便攜式小電筒,捏在手裡,張開點指縫,打開開關,向裡照去。門洞裡麵一米處就是一個螺旋樓梯,再無他物。我便閃身而入,借著指縫中漏出的那一絲電筒光,順著螺旋樓梯向上走去。樓梯極窄,隻夠兩個人側身而過。我小心翼翼地慢行,那螺旋台階似乎永無儘頭,繞著繞著一度感覺有些眩暈了。
終於,在前方,出現了一扇粗陋但結實的木門。我關了手電筒,上前緊貼著牆站定,聽了聽,門後有嘶啞的喘氣聲。我輕輕推了那門一下,門發出“嘎吱”一聲,門縫漏出了一絲光,讓我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
裡麵傳來一個聲音,就象人被捏住了喉管說話:“請進。”居然還是中文。
既然知道我來了,我也沒什麼好躲的了。我推門,門發出了巨大的摩擦聲,開了,室內一股腐臭的混合了屎尿汗餿味兒的空氣湧了過來。我望向室內,正對門的牆上掛著一個丁字形架子,一個披著連帽鬥篷的人正跪在那丁字架前念叨著什麼。邊上一桌一椅,桌上放著那盞吸引我前來的風燈,裡麵的蠟燭已經燃到了最後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