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才卿一進來,蕭昀瞥了他一眼,隨口道:“狀元郎來念吧,小太監讀不懂,念得磕磕巴巴的。”
謝才卿怔了下,溫聲道:“好。”
小太監也鬆了口氣,奏折念慢了念錯了皇帝都要罵,偏偏不少武將為了顯示自己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寫奏折喜歡寫生僻字,明明一個簡單的意思,還喜歡繞來繞去,生怕被人看懂了,洞悉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所以念奏折絕對是個苦差事。
小太監忙撤了下來,謝才卿從兩摞奏折中隨便拿起一本。
蕭昀手上逗鳥兒的狼毫筆戳鳥臉上了。
鳥兒撲騰著。
那根狼毫筆杵在那兒,再沒動過。
蕭昀倚在窗邊回頭瞧他。
是個武將的奏折,謝才卿瞧了兩眼,麵色微變,唇角微微發僵。
蕭昀有點惋惜謝才卿怎麼沒拿起那本,耐下心道:“有不認識的字?不認識的你就跳過,反正那個字隻是為了告訴朕,他認識那個字而已。”
“……”謝才卿看著好兩頁密密麻麻的生僻字,好半晌沒吭聲。
被替下去的小太監幸災樂禍,往常他要是敢頓這麼久,皇帝能罵他罵個狗血淋頭了。
偏偏他等了又等,皇帝都和顏悅色地瞧著狀元郎,態度之好,仿佛人被掉包了。
小太監滿臉不可思議。
謝才卿念了起來,聲音清雅,字正腔圓。
雖然觀點太淺,太過想當然,太過情緒化,於實踐並無絲毫裨益,但勝在條理清晰,意思明明白白。
蕭昀不廢一點兒神思就懂了,納悶道:“誰的奏折,居然寫這麼貼心?”
“……張奎張大人的。”
“……”蕭昀一聽到這個名字,臉色一黑。
張奎是個大老粗,打鐵出身,戰場莽夫一個,大字不識,苦學多年,精通難句和生僻字,奏折寫的是個人都看不懂,蕭昀幾次破口大罵後,勒令他不許寫奏折,有什麼事兒直接找他說,張奎不信這個邪,上得越勤,非要在文臣這條烏漆麻黑的路上走到底。
蕭昀掃向謝才卿,懶散笑道:“原來是狀元郎體貼朕。”
謝才卿臉色一紅:“微臣應該的。”
蕭昀說:“狀元郎見笑了,他的奏折朕都看不懂,狀元郎卻能給朕說得明明白白。”
謝才卿道:“陛下謬讚,微臣才疏學淺,隻是略通文墨,紙上談兵,不比張大人和陛下行動出真知。”
宮女兒們心道狀元郎當真謙遜有禮,說話滴水不漏,偷瞧著他,麵色微紅。
陛下看似易親近,實則遠在天邊,而且早晚後宮佳麗三千,他又薄情寡幸,不比狀元郎端方如玉,持節有度,日後成了親,想必也是舉案齊眉、以禮相待,就算三妻四妾,也斷不會冷落舊人。
一相比較,狀元郎反倒是更好的選擇了。
更何況他現在得了陛下寵幸,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謝才卿又念了幾本。
他打開奏折時,會稍作停頓,一目十行,自己組織整理一番,再說出來。
雖是會在他念之前耽誤一點兒時間,但說出來的內容簡潔通俗、清晰全麵、極有條理,蕭昀這麼處理起來,反倒比小太監一字不漏地念省了數倍時間。
蕭昀甚至能趁他組織的當口,自行玩玩兒鳥喝喝茶。
他瞥了眼認認真真看奏折的謝才卿,暗嘖兩聲。
他眼光真好,一人多用,白日能臣,晚上愛妃。
可怎麼還沒拿到那本。
他得批快點。
謝才卿念了幾本奏折,聽著蕭昀幾乎毫無停頓的回複,心下暗驚。
蕭昀處理政務和他皇兄風格截然不同,隻抓重點,細枝末節全放掉,不求麵麵俱到,更不求完美,隻求切實可行,所以每每切中要害,直擊目標,三言兩語把握問題最關鍵之處,從根本上解決一切。
角度獨特,毫無人雲亦雲之處,乍聽荒唐至極,細思彆有洞天,毫無章法,卻又最行之有效,流氓又叫人無可奈何,有果斷有緩忍,取舍得宜,下得了狠手又兼顧平衡、除冗尋簡,乾脆利落。
絲毫沒有皇兄的權衡顧慮。
和自己也不是一個風格。
他喜歡深思熟慮,多方查探,追求周到完美,不打沒把握的仗,所以事情多數時候能儘善儘美,卻耗時耗心,效率低下。
謝才卿心下凝重,正視起來。
這樣一個人無論未來是不是敵人,他都必須去了解他,尋找他思維上的破綻,他致命的弱點,這樣才可能在未來可能有的某個時間節點保護南鄀不受侵犯。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謝才卿可以出事,南鄀不能,皇兄更不能。
謝才卿心不在焉地翻開手邊的一本奏折,原本稍稍冷下去的臉,在看到奏折的刹那,鋪天蓋地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