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決定(1 / 2)

朝花 施哲 6150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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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蘇林一直在做噩夢。

被劃傷的耳朵、被拔掉的指甲、被尾隨的夏夜,連著晚上的崩潰,一遍一遍循環著折磨她。她痛苦地驚醒,擦著額角的冷汗坐起來,看著窗簾一角漏出幾縷熹微灰白的光亮,又望向床頭櫃上的時鐘,快五點了。

蘇林不敢再睡下去,怕自己又陷入噩夢的無限循環中,於是掀開被子,腳尖點到冰冷的地板上時猛地縮了回來,但很快又用力踩了下去,冰涼刺骨倒是把她最後的一絲困意也趕走了。

她在床沿坐了一會兒,望著時鐘電子屏上的數字閃成了“05:00”,這才慢慢起身,穿上拖鞋走進浴室。

鏡子裡腫脹的眼皮和破損的嘴角,連帶著缺覺而泛青的眼窩,顯得她這麼憔悴可憐。蘇林不願意多看一眼,歎了口氣,拿下毛巾把臉上的水珠輕輕吸乾。

夢裡那種絕望的感覺延續到夢外,她站在那裡,心裡起的念頭全是:她要逃。

她不願意在他們起床後麵對媽媽陰沉的臉和陰陽怪氣的話語——不如直接去學校吧。

換好衣服後,她背上書包,慢慢旋開自己的臥室門,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拎起一雙靴子,再無比輕柔地開門關門,坐在門口把靴子穿上。

從電梯間出來,冬日清晨仿佛撒了冰霜的空氣立刻紮進她的氣管和肺裡。小區的路燈還沒滅,小路上也不見晨練的各位爺爺奶奶,天灰蒙蒙地泛著魚肚白,她記得最早的一班公交車是六點一刻,她還有半個多小時要打發。

小區外有家早餐店好像開得挺早,高一有一次輪到他們班值周打掃學校衛生,蘇林每天六點出小區都能看到那家店坐了不少人——果然,剛出小區就能看到蒸小籠包的屜子摞在那家店門口,正騰騰地往上冒著蒸汽,濃白綿軟地慢慢升起來,消散在有些褪色的紅招牌處。

“早上好呀。”蘇林用手虛掩著嘴角,站在門口軟軟地打了個招呼。

店雖然開了,但是隻有老板娘一個人,正提著水壺給蒸籠下的大鐵鍋加水。

“這麼早呀!裡麵坐!”老板娘鬢邊斑白,臉上卻飽滿緊致,隻在笑起來的時候,明亮的眼睛下有幾條淺淺的皺紋,卻彎彎地像古畫裡的祥雲紋,好看極了,“妹妹想吃點什麼?”

蘇林坐下來,愣愣地看著牆上的菜單,然後輕聲說:“要一屜鮮肉小籠包吧。”

老板娘點點頭:“牛奶雞蛋呢?要不要?”

“要一盒核桃牛奶,雞蛋就不要了吧。”蘇林摸了摸嘴角,她的嘴現在可張不了那麼大。

老板娘打量了她一下,轉身去給她拿了一屜小籠包,把旁邊煨著白粥的鍋蓋也翻了個個兒帶過來:“妹妹啊,嘴角破了是缺維生素B,你沾點這個蓋子上的蒸餾水塗一塗,很快就會好的。是不是平時不愛吃米飯呀?”

“啊……是,是的。”蘇林木訥地按她說的,把手伸到那個被鋼絲球打磨了無數遍而青白發亮的鍋蓋上,拿指尖蘸了蘸那團聚在一起的溫熱水珠,最後慢慢抹在嘴角。水珠倒不蜇人,可她失神而不知輕重的手按在裂口鑽心地疼,激得她滿眼都是淚。

“沒事沒事,疼過這一下就好了!”老板娘見狀給她遞上一盒麵紙,把鍋蓋重新蓋回去,想了想道,“我給你蒸個雞蛋吧,用小勺吃更容易入口一點。”

蘇林搖了搖頭開口道:“不用麻煩了。”

“沒關係呀,現在也沒彆的客人,我閒著也是閒著。”老板娘手腳利落地敲開一顆蛋,“我看你這樣就像是我自己女兒嘴角潰瘍了一樣,心疼得很呢——你爸爸媽媽也心疼壞了吧?”

蘇林隻覺得鼻腔一酸,用麵紙擦了擦眼淚,拿起筷子和勺子開始吃小籠包。萬幸小籠包沒什麼湯汁,小口咬下去也不用擔心被燙到,她卻想起小時候媽媽帶她吃的小煎包,小巧玲瓏一口一個,卻總是會爆出湯汁來。有一次燙到了舌頭和上顎,疼得她直哭,卻被訓斥吃那麼快像餓死鬼,活該被燙到。她那時應該也就五歲,當著店裡那麼多人的麵被媽媽大聲斥責,嚇得她連抽噎都不敢,憋得差點喘不上氣來。隻有一個服務員姐姐在旁邊安慰她,給她拿了一根棒棒糖,可那根棒棒糖一出門就被媽媽丟進了垃圾桶。

善意好像一直隻來自於除了媽媽以外的人。

蘇林便回頭衝老板娘笑了一下:“我爸爸會心疼,但是我媽媽不會,因為我的嘴就是她打裂的,不是簡單的潰瘍。”

老板娘有些驚訝地看過來,也許是覺得彆人的家事她不應置喙,張著嘴半天也沒有說出話來,隻最後低下頭問了一句:“蒸蛋要不要放點醬油啊?”

蘇林又笑:“謝謝您,不用了。”

搭車的時候有個拖著小購物車的奶奶對蘇林說了同樣的話,讓她回家用電飯煲蓋上的蒸餾水抹嘴角,她也是笑了一下搖搖頭,輕聲回道:“不是潰瘍,是被我媽媽打的哦。”

時間還早,周圍沒幾個人,但大家都聽到了,於是都同情地看了過來。

可是她隻是坐在那裡,露出一個乖乖女的標準笑容,衝著受驚不小的奶奶點了點頭。

現在她的心境好像濃霧被風吹開,豁然開朗了。

也許是從小到大的遭遇使然,又也許是一直受爸爸的老好人性格影響,她總在換位思考、為他人著想,總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麼都要照顧他人情緒——可她其實從來都不必為自己的遭遇難堪,更不必為施暴的那一方遮遮掩掩:被劃傷也好,被尾隨也好,被家暴也好,這些根本就不是她的錯。

所以此刻她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坦然地收拾著沒有完成的作業,等著每個即將進來的同學來詢問她的傷。

第一個進來的毫不意外地是周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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