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年紀有些大了,最近也有點阿茲海默症,說了一會話以後又不認識人了。鐘遠山帶著兒子一起去貼春聯,鐘意抬起頭看著遠處張燈結彩一片,她突然在想,今夜的東郊壹號是否也會這樣熱鬨?
正想著,鐘奶奶忽然湊了過來,笑眯眯問,“我們意意有沒有在大學交男朋友?”
鐘意略垂了下眸子,她淡淡笑了下,說沒有。
在這時候她又無可避免的想到靳宴舟,她向來最會揣著明白裝糊塗,就算靳宴舟對她是那樣的細致體貼,她也明白有些鴻溝是不會輕易跨過去的。
她已然叫神山為她低了頭,又怎能再添妄念,叫他為難,也叫自己難堪?
院裡的風漸漸大了起來,鐘意攙著鐘奶奶回裡屋,鐘奶奶的記憶不知道又飄到了哪一年,忽然回頭抓著鐘意的手,言語認真。
“你還記得之前讚助你上學哪個好心人嗎?”
鐘意愣了下,她輕輕嗯了一聲,“我不會忘記他的,奶奶。”
鐘奶奶說:“人一定要報恩,遇見他可得說聲謝謝。”
老一輩的人總是信奉因果輪回,講究個知恩圖報。鐘意原來是不信這些的,後來路走的多了,茫茫人野,她也開始信這緣分二字。
貼完春聯的鐘宏亮跑了過來,他舉著手裡封著的大紅包,聲音清脆又響亮。
“姐姐,看我的壓歲錢!”
鐘意睫毛顫了下,小孩子左左右右圍著她晃了一圈,看見她手上空空如也,一下就樂了,扯著大嗓門喊,“耶,姐姐沒有壓歲錢,隻有我有。爸爸媽媽根本就不愛你。”
鐘意早就麻木,點點頭道,“嗯,他們就愛你一個。”
鐘家向來沒有守歲的習慣,入了夜早早熄了燈,鐘遠山拿著手機熱絡的和親朋好友互道祝福,方玉瑩偷偷拉著小兒子試穿新買的棉襖。
鐘意推開門走向庭院,遠離了一切嘈雜,她抬頭靜靜看著頭頂一輪薄薄的月色。
其實她真的是個很無趣的人,習慣了情緒擠壓,麵無表情的做完手裡一切緊急的事情,不會讓內耗情緒有一點機會擊潰影響她的生活。
趙西霧說她這種行為就是自虐,沒辦法擺脫就強行讓自己假裝不在意,托久了就成了一塊心病。
鐘意自嘲笑了下:“在意有什麼用,也不會有人管的。”
這個時候思念就忽然隨著院子裡的風洶湧起來,風刮得人有點兒發冷,東郊壹號的好就顯現出來了。
靳宴舟睡眠淺,偶見她一個人趴在陽台欄杆上看月亮也不攔,覆了沉香的大衣鬆鬆垮垮搭在她肩頭,低沉著嗓音貼著她耳邊逗她,“小姑娘年紀不大怎麼那麼多心思。”
“我們意意有心思了啊?”
一道話從窗邊就這麼遞了過來,話裡熟悉的寵溺叫鐘意麵容一怔,待反應過來,她臉上立刻擺了天真不諳的笑容,笑著說,“奶奶,您不是睡了嗎?怎麼又起來了?”
鐘奶奶說:“今兒是新年,我得給我孫女包紅包呢。”
燙金刻著吉祥如意的大紅包,鐘奶奶塞進她口袋,眼神很亮地衝著她說,“等結婚,給我們姑娘包個更大的。”
鐘意鼻子酸了酸,她彆過臉,小聲說,“萬一我不結婚呢,奶奶。”
“不結婚……那就奶奶養著。”鐘奶奶想了想說,“不過要是遇見喜歡的早點定下來,以後也有個自己的家。”
家這個詞對鐘意來說還是有點兒遙遠。
她撐著下巴慢悠悠的說:“那您再等我十年五年,我在京市買了房就把您接過來一起住。”
老太太也學著她的動作一起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問了個小孩子的問題,“那現在呢?”
“現在,您該去睡覺了。”
白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轉了大半圈,鐘意打了個哈欠往外走,鐘奶奶問她一聲去哪兒。
鐘意回了頭,狡黠一笑,“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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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突發奇想想去一趟東郊壹號。
沒什麼彆的理由,合家團聚的日子她好像格外念著西郊的冷清。倘若這世上肉身毀滅,那西郊一定是她無趣靈魂的唯一容納地。
出門的時候才想起來今兒市區的公交地鐵全停了,路上的商戶早就歇業過了年,團圓的日子,誰有空在街上瞎閒逛。
鐘意摸黑走了一段路就有點累了,臉被凍得發僵,她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開始猶豫躊躇。
一個電話撥過去,每一秒鐘都是忐忑,鐘意咬著下唇,如果要在她貧瘠而又冷淡的情緒裡挑出一個詞。
這是她頭一回對一個人有所期待。
電話響了好久才被接起,那邊卻好像很靜的樣子。
距離零點還有一分鐘,心跳撲通跳的飛快,鐘意來不及打招呼,迅速說了聲,“新年快樂。”
那邊好像被她加速的語氣逗笑,還是那副不正經的聲調,尾音微微上揚著,勾著無限繾綣。
“還有呢,意意?”
遠處夜色冥冥,風帶走了一切能感知的溫度,除去心臟在跳,耳根發熱。
鬼使神差的,鐘意真誠向他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