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誌,看看吧!看看吧!這都是你造下的孽!”
伴隨著一聲聲的懺悔,一聲聲控訴,周曼將手中的竹籃塞到王大誌懷中。
王大誌慣性的接住。
就是村裡農家漢子編製的一個普普通通的籃子,上麵蓋著塊布。
明明很輕的東西,可王大誌卻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無法形容,仿佛要將他窒息。
他緩緩的抬起一隻手,一點一點的揭開布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束鄉間隨處可見的野花。
花分明是白色的,可是上麵卻染著紅,一滴一滴的紅灑在花瓣上,淒迷無比。
再往上看去。
“啊!……”
王大誌尖叫一聲,差點沒把手中的籃子丟出去,被對麵的周曼製止住。
周曼按住他的手,視線落在籃子裡的一團骨血,歇斯底裡著。
“你看啊!睜大眼睛看看啊!這就是你的骨肉!”
“是個成型的男娃呢!五個多月了,有手有腳了,頭發烏黑茂盛,嘴巴小小的,也不知道眼睛大不大?黑不黑?亮不亮?”
“因為啊!他根本來不及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就急著出來了!”
“是!是我把他打下來的,我喝了藥,硬生生的把他生下來的,順著一灘灘的血路就這麼下來了。”
“那麼小一個,跟包穀米似的,他還沒來得及長大啊……”
到現在,王大誌終於明白,他有兒子了。
可是,這個兒子才五個月就被周曼給催生了下來。
他的兒子,不,他的兒子沒了。
“你懷孕了?五個月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是你殺了我兒子!你個賤、人!賤、人!”
王大誌瘋了一般,一手護住籃子,另一手揪住周曼的頭發,腳胡亂的重重的踢著。
周曼也不反抗,任由王大誌一腳一腳的踢,她頭發一撮撮的掉。
“是!是你的兒子,可是,我為什麼要給你生兒子?你這個畜生也配有兒子!”
“我殺了他,他身上流著你這個畜生的血!……”
周曼的語氣中有著無儘的恨意,那眼神,似乎要將人生吞活剝了。
“可是,我後悔了,我後悔了啊!”
“他身上也同樣流有我的血啊!”
“這五個月來,我每天擔心受怕,我乾活的時候都下意識的少乾點,做輕鬆的,我怕傷著他。”
“吃飯的時候沒皮沒臉的和其他人搶吃食,哪怕是多喝一口湯我都高興,因為我怕餓著他。”
“我躲著人,一遍又一遍的摸他,給他哼唱歌謠。”
“我最近也不惹事,更不挑事了,我會安安靜靜的坐下來,拆了自己的舊衣服,給他剪尿戒子,把好容易存下來的布料給他縫新衣裳……”
周曼回想著這五個多月的點點滴滴。
她發現,儘管那段時間,她一直在猶豫,一直在害怕,可也是幸福的。
她甚至開始憧憬,憧憬未來。
“可是,我卻在今天扼殺了他,他不該來的,他不該有你這樣的父親,更不願有我這樣的母親!”
她好恨啊!最恨這麼冷血無情的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
“孩子,如果有來生,你不要再托生在我肚子裡了,因為我不配啊!不配……”
周曼臉上滾落下來什麼,是淚,悔恨的淚。
她額上流著什麼,是血,被男人毒打的疼痛。
“你這個瘋女人!瘋了!瘋了!我要殺了你替我兒子報仇!”
“去死?去死……”
王大誌更加下死手的打周曼,借以發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但他的另一隻手,始終抱緊那個籃子,抱得牢牢的。
他的那處不行了,這會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也會是唯一的一個孩子。
然而,這個孩子卻在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不,他甚至都沒來得及睜開眼睛。
沒了,沒了,什麼都沒了。
工作沒了,孩子沒了,他的人生也毀了,毀得徹徹底底。
“大富,大貴,大誌,這幾個名字起得,他、媽的就是一個笑話!”
“笑話啊笑話!哈哈哈……”
後來,傍晚的時候,聽說後山有一塊地起火了。
那一片火光衝天,等人們趕過去的時候,隻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和一個瘋瘋癲癲的男人扭打在一塊。
眾人還未來得及拉架,那兩人就抱著一個籃子,雙雙衝進火海。
“燒吧燒吧!死了一了百了……”
“報應啊報應!報應哈哈哈……”
聽著聲音,大夥兒才分辨出來是周知青和王大誌。
由於火勢太大,沒人敢上去救人。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片燒成灰燼。
“造孽喲造孽喲……”
有年紀大點的看不得這場景,不忍的背過身去。
天空中忽然下起小雨,雨勢逐漸加大,也澆滅這場大火。
它似乎在為誰哭泣,好像因什麼而悲鳴。
大雨中,村支書劉豐收用力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沉重道:“二狗子,你去村裡通知王家人,知青點?知青點也去一趟。”
“膽小的就趕緊回家去,家裡有小孩的也拘著點,彆到處亂跑,哪裡人多往哪兒湊。”
“這、這不是熱鬨,離遠著些。”
“其他的,來幾個陽氣足點的漢子,跟我一起進去。”
“就這麼放任著也不是個事兒,好歹一個村的,就權當送他們一程……”
在場的,除開年紀大的和婦女同誌,基本都進去了,顧宇也在其中。
等大家將兩人抬出的時候,已分不清誰是誰,隻有黑漆漆的兩團靠在一起,中間還緊緊的抱著一小團什麼。
一時間,大家皆不發一語。
王家作惡多端,王大誌以這種慘烈的方式死去,終究逃不過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可憐周知青,花一樣的年紀,偏偏走錯路。
其實,之前看見周曼老往王家跑,村民們多少已經看出點苗頭來。
但這是她個人的選擇,他人無法置喙。
如今,她縱身火海,亦是她自己的選擇。
人死如燈滅,死者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