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白婉棠在自己院子裡,用火盆把它燒了。
這世上不該有“鶴姑娘”。
她帶上收拾好的東西,離開小仙境,回到人間都城,和守姻緣樹的老人一起,守起姻緣樹。
人間是最適合她的地方。
生老病死,童老更迭,不會有多少人記住她。
她不老不死,或許會成為傳說異聞。
但人間傳說異聞太多,她終將淹沒在歲月洪流中,被人遺忘。
她和老人一起,春夏給樹修枝,秋在樹下掃葉,冬給樹乾保暖。
像照顧孩子一樣。
這時候守姻緣樹的,還不是那較真的老頭,是個和藹的老奶奶。
最初幾年乞巧節,白婉棠都會拿塊姻緣箋,寫些字,然後燒掉。
後來的乞巧節前,老奶奶會為她備一塊姻緣箋,備一個小火盆。
乞巧節當晚,老奶奶會在樹下走來走去,安慰那些未等到愛人的失意人。
她就坐在樹下,在牌子上寫字,
後來老奶奶快死了,臨了把她單獨叫進屋裡,握著她的手道:“婉棠,我走了,你就一個人了。你去找你的那個獨孤極吧,”
每年,她在牌子上,寫下獨孤極、白婉棠,祝福的話一字都寫不出,就這樣燒掉。
白婉棠對她笑道:“這就去找了。”
老奶奶點點頭,合上眼。
她和其家人送其入葬。
守姻緣樹這枯燥乏味又不賺錢的活兒沒人乾了,她就開始獨自守著姻緣樹。
每年乞巧,還是會寫姻緣箋,然後燒掉。
隻是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看到她寫的字,知道她叫白婉棠。
後來,她遇見一個小孩兒。
小孩兒住在她家隔壁,一板一眼的,不許彆人做這,不許彆人做那,
獨孤極就要成為三界帝君了。
那段時間三界歡騰,人間亦是如此。
小孩兒也長大了,年輕時愛慕的女子,未等成親便病死了。他終身不娶,和白婉棠一起守起姻緣樹。
白婉棠的身子越發飄渺如幽魂,直到某天誰也看不見她。
小孩兒成了老人,以為她逝了,在她院裡給她燒紙,喃喃道:仙人也會死嗎?
白婉棠飄渺的手摸摸他的腦袋。
他感到頭頂有風,抬手摸了摸,“仙人,你回來了?”
白婉棠笑道:“仙人走了,要回家了。”
他聽不見。
她就此去了上界,去找獨孤極。
*
獨孤極在登天台舉辦大典。
近日來,他總是分外陰翳茫然,無人知曉他為何會突然這樣。
白婉棠知道,楓幽主同她提到過的,觸碰到世間法則就會知道一些不可思議的事。
獨孤極現在已經超越這世間的法則,到達了無上之境。
他堪破了一切,知道了那些不存在於這世間的過去。
知道了白婉棠,也知道了白仙仙。
但他終究是這個世界的三界帝君獨孤極,不是魔祖獨孤極。
那些過往於他而言,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個人生。
雖略有受影響,但不會成為那樣的人。
白婉棠的兩瓶忘塵緣,就是為此準備的。
獨孤極在登天台舉行大典的那天,她站在帝台旁看他走過來。
他華服琉冕,模樣褪去了稚氣,輪廓更為鋒利深刻。
他瞧見她,眸底閃過一絲驚訝,登上帝台,在她身邊站定。
除了他,已經無人能看到她了。
繁複的頌詞過後,他端起酒來。
台下諸位大魔、老祖吟誦道:“帝君敬天地。”
他看向她,將酒遞給她。
白婉棠略一訝異,拿出紅瓷瓶,將其中液體倒入其中,鑽入他懷中,在他廣袖的遮掩下,將酒一飲而儘。
那些過往,在她眼前閃回。
她不知他此刻是否也有憶起,但知此刻他之意——她就是他的天地。
“眾生敬帝君。”
台下,一眼望不到儘頭,是萬萬千千崇敬他的蒼生。
他們舉杯邀他同飲。
白婉棠將第二瓶忘塵緣倒入他的酒中。
他深深望她一眼,垂眸,將酒飲下。
她在他懷裡與他對視著,離得極近,稍微再靠近一點,就能親到了。
誰也沒有再向彼此靠近,但彼此都知道,他們想要親吻對方。
這就夠了。
“獨孤極,我回家啦。”
她對他笑起來。
也許是淚,也許是她正從這世界抽離,他的模樣在她的視野裡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
獨孤極站在帝台之上,宛若雕塑,一動不動。
台下人又吟唱頌詞,見他眼眶泛紅,毫無反應,喚他:“帝君,帝君?”
“帝君你怎麼了?”
他手垂下,沉聲道:“無事。”
隻是他的仙仙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歪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佛係養生 30瓶;大樹好乘涼 3瓶;墨潑弦斷 1瓶;
(* ̄3 ̄)╭
84.她的世界 · ?
白婉棠做了個夢。
夢裡她去另一個世界轉了一圈, 具體發生什麼事她給忘了。
醒來發現自己手機沒了,她就忙著找手機。
找一圈沒找到,她想是自己不小心將手機弄丟了,就再去買一個。
她在一家親的微信群裡吐槽自己倒黴, 丟了手機, 又說自己做夢去另個世界轉了圈。
她爸發了三千塊錢。
她媽說她小說看多了, 這麼大人了一天到晚想七想八, 也給了她三千。
奶奶給了她一千,讓她開心一點,和朋友出去吃點好的。手機掉了就掉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她開心地嘿嘿笑, 收了錢發了好幾張親親的表情包。
隻是突然,看著爸爸媽媽奶奶一家人合照的頭像,她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陌生和思念。
她打字:“我想辭職回家了。”
她突然好累, 全部力氣都被抽空了。
她感覺自己遺忘了一些人和事。
可連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忘了什麼,都不能確定。
*
她當然是沒有辭職回家的。
作為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社畜, 她經常在“我是個廢物”和“我要發憤圖強”之間反複, 她的家人都習慣了, 她自己也習慣了。
第二天是周六,她癱在出租屋玩手機,看電視,吃薯片,點外賣炸雞, 打遊戲,和朋友聊聊最近的熱搜。
都是以前稀鬆平常的日常, 她此刻做起來,卻覺得無比生疏。
虛度一天, 晚上和朋友互道晚安。
她閉上眼睛,睡不著。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海上漂泊了很久很久的人,終於到了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可明明她隻是睡了一覺,明明她的爸媽奶奶和朋友,都還和昨天一樣。
她花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才適應回以前的生活。
朋友察覺到她的異常,頻繁地約她周末出去玩。
同事有意幫她分擔工作任務,領導時不時找她談談心,讓她有困難就說,也可以請年假出去散散心。
她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她的公司這麼有人情味,辭職的心都消退了一大半。
公司裡來了個剛畢業的男大學生,白白淨淨,高高帥帥,挺自來熟,還特得領導照顧。
白婉棠和幾個公司老員工,休息時在茶水間討論這人。
白婉棠聊著聊著就開始走神想今晚吃什麼。
再回過神來時,同事們都走出去,那新來的男生站在茶水間門口扶著門,對她笑:“王姐叫你帶帶我,以後我叫你師父?”
白婉棠“嗯”了聲,“可以。”和他一起回辦公室。
他一口一個師父叫得很勤,晚上加班她還沒來得及點外賣,他就給她帶了蒸雞回來,說從同事那兒聽說她喜歡吃雞。
她道謝,要轉錢給他。
加了微信,他又不收錢,讓她請他喝杯奶茶就行。
晚上回去她和朋友說了這事,朋友說:“這小男生很會嘛。”
白婉棠和朋友聊了會兒,睡前她媽給她推了個微信,說:“你小學同學,還記得不?前幾天我遇到他媽了,說他現在和你一個城市工作,你倆認識認識唄。”
她還沒加對方,就收到了好友申請。
對方赫然是她媽推的這個微信。
*
秋天都快到了,可白婉棠最近的桃花開得格外旺盛。
先是公司殷勤的新人小弟弟,再是跟她說其實以前暗戀過她的小學同學,後來她和朋友出去玩,還認識個業內知名公司的主管。
周末她和朋友打遊戲,朋友和她一通分析,說這三人條件都很不錯,讓她好好把握。
她有點糾結,“他們長得不符合我的喜好。”
“哪兒不符合?這仨哪個長得差了?都身高腿長又白白淨淨的,這不就是你以前喜歡的款嗎?”
白婉棠用遊戲捏小人,捏出張臉來。
水墨瞳,長眉挺鼻薄唇,膚白如雪,束金冠高馬尾……她總覺得還差點什麼,但記不清,也懶得捏了,和朋友說:“我現在喜歡這樣的。”
朋友盯著電腦屏幕看了會兒,道:“你清醒點,現實裡哪有人長這樣。要真有人長這樣,肯定早就當明星出名了。”
白婉棠也覺得不現實。
退出捏臉界麵,繼續和朋友遊戲。
那三人,也都是在順其自然地發展。
*
很快到年關,白婉棠放年假,蹭了小學同學的車回家。
路上他一邊開車,一邊同坐在副駕駛位的她閒聊,問她初幾要去拜年,哪天有空。
白婉棠:“初四以後吧。”
他想約她出去吃頓飯。
白婉棠考慮了下,點頭答應。
他開車送她到家門口,幫她把行李和年貨都放進家裡。
她媽熱情招待,樂得合不攏嘴。她爸和她奶奶客套地和他說話。
“你們看看人家小劉,一表人才,年紀輕輕事業有成。家就住隔壁小區,父母都是大學老師,以前他媽媽還教過仙仙的。前兩天碰到了,他媽媽提起仙仙,還誇仙仙……”
白婉棠把行李放回自己屋,就聽她媽話說了一轉,對她道:“仙仙,你年紀不小了,該留意了。”
白婉棠敷衍地點點頭,心裡也計較起來。
三個人中,確實是這小學同學和她最合適。
如果非要在他們之中選一個人結婚,那大概就是他吧。
奶奶剝了個沙糖桔遞過來,小聲說:“你還小呢,彆聽你媽催。你媽也就是嘴上說說,你不結婚她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白婉棠點頭,“我知道的。”
她媽要是真急著讓她結婚,早就逼著她到處相親去了。
不過作為父母,他們還是希望她能早點找個人成家,互相扶持的。
他們年紀大了,陸陸續續送走了她的外公外婆和爺爺,很怕有一天他們不在了,她這個從小被慣大的小姑娘一個人該怎麼辦。
白婉棠吃完沙糖桔,接著給奶奶爸媽都剝了一個,一家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看累了就玩手機,聊聊最近的新聞,問問她的事。
奶奶去了趟房間,回來拎著一件紅色長羽絨服,笑嗬嗬地說:“我和你媽逛街的時候,給你買的新衣裳。紅色,喜慶,你最喜歡的。”
白婉棠開心地抱過去,“謝謝奶奶。”
一家人都在笑。
日子一晃,到除夕,白婉棠起大早,換上紅羽絨服,和她媽一起貼福字,弄春聯。
他爸在廚房裡忙著準備年夜飯,奶奶則在客廳把外公外婆和爺爺的遺照放在香案上。
一家人忙碌一天,晚上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
雖然白婉棠已經成年了,但爸爸媽媽和奶奶還是給她準備了紅包。
她拿完紅包,和小時候一樣敬酒道謝。
不過她喝的不是酒,是某從小喝到大品牌的椰汁。
吃完飯,出門遛遛彎,到了春晚開始的時候,一家人就在家裡看春晚。
同鎮的叔伯姑姑,都陸續上門給奶奶拜年,不大的客廳,被一大家子人擠得熱熱鬨鬨的。
外麵下雪了。
茶幾上堆滿堅果、零食、蜜餞點心和糖。
白婉棠和堂哥堂姐一邊打牌一邊吃,都心不在焉地聽著春晚,時不時還是會被小品逗樂,客廳裡充斥歡聲笑語。
快到半夜,積雪深了,叔伯姑姑一家人趁著雪小的時候回家。
白婉棠站在陽台上看雪。
快到十二點,雪越下越大。
有個身影跑近,在她家樓下站定。
天黑漆漆的,雪蒙蒙的,路燈的光在雪花裡微弱。
白婉棠看不清那人的臉,隻看見他對自己揮了揮手。
過了會兒,那人打起電話,她手機響起來。
她接起,對麵說:“白婉棠,我……”
他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
白婉棠有點走神,眼睛沒有焦距,發呆似的:“你?你喜歡我啊?”
對麵笑了,“嗯”了一聲,道:“做我女朋友好嗎?”
她有點恍惚,抬起頭看著飄下的雪花,遠處放起的煙花。
手機對麵的人喊她:“仙仙。”
“……”
“白仙仙,我喜歡你。”
“……”
白婉棠深吸口氣,冷風灌入喉中讓她說不出話來。
她拿著手機跑下樓。
那模糊的身影向她走來,她朝著他走去。
在路燈下,他的臉清晰了。
她停下腳步,又後退兩步,掛了電話,看著他的臉說:“抱歉,我暫時沒那個想法……”
他怔了怔,笑道:“沒事兒,是我太急了,我們再相處相處吧。”
雪越下越大,他送她到樓下,朝她揮揮手,在雪中跑遠。
白婉棠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跑出去,追著他的背影跑到空曠的雪地上。
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飄雪中。
她好像想起了她的夢,又仍然不記清那是怎樣的夢。
她仰起頭,看著那路燈,亮得仿若一輪月。
她想,在夢裡,她一定遇見過一個人。
她與他,相逢在下雪的時候。
她已經忘了,但心還記得。
四野白茫茫,各家燈都亮著,沒人出門。
她獨自站在雪地中,穿著紅色羽絨服,是白雪皚皚中唯一一點模糊的紅。
她仰起頭閉上眼睛,有淚順著眼角滑落。
你那邊,下雪了嗎?
她捂住仿佛要窒息的胸口,在心裡問。
過了會兒,又羞恥且好笑地捂住被凍得冰涼的臉笑起來,低聲喃喃:“神經病,我在想什麼。”
十二點到,炮仗聲、煙花聲劈裡啪啦地響。
她跑回家,頂著滿身雪說:“新年快樂!”
媽媽和奶奶過來撣她身上的雪,嗔她出去瞎跑。
她被拍打著身上雪,考慮著要不要答應小學同學。
戀愛,結婚,成家……
她仿佛能看到她這一生的儘頭。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本來想設定仙仙忘了之後回歸正常生活,她會無憂無慮,開開心心。
但她好像有自己的思想。
我一遍一遍刪掉劇情,重新寫,讓她受歡迎,好多人都照顧她,好多人都喜歡她,她越過越好,想讓她開心。
她確實開心了,可她心裡藏著什麼。
我寫了一半想歇一歇,聽了甜甜的歌,出去散步,再回來繼續寫她的美好生活。
可她還是會在下雪的時候,想到那個她根本記不起來是誰的人。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歪水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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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他的世界 · ?
鶴姑娘, 你在另一個世界還好嗎?
我是守姻緣樹的那個老頭啊,你還記得我嗎?
崔羽靈要和宿羅成親了,三界許多人都覺得很驚訝。
不過我不了解那些恩怨,所以我覺得還好啦。
聽說, 檀羅和烏尤在一起了, 駁曲和巫婭也在一起了。長夏懷孕了, 再過一段時間, 就要生了吧。
柏懷成了玄鴻宗下任掌門候選人,藤千行和叩音在帝君手下當差。
他們這些年一直在尋找讓陰陽關的路顯現出來的方法,因為帝君想讓陰陽關融入三界。
還有宓媱, 聽說她可能有機會繼承魔皇之位。
他們過得都很好, 很幸福。
三界也很太平。
……
其實我不知道這些人是誰,這都是帝君和我說的,我想他的意思應該就是想讓我告訴你吧。
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你走之後,帝君來了。他把你的所有東西, 都移到了城郊的海棠林去。
那片海棠林像一片墜入人間的紅雲海, 現在你的院子就坐落在那裡。
他請我照顧那片海棠林, 還有你的院子。所以我現在時不時就會到你的院子裡去打掃。
我曾很好奇帝君和你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他在你死後要親自來人間,處理的你的遺物。
我問他,和他說,你死了。
他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 說你沒有死。
我問他,“那她去哪兒了?”
他說, 你隻是回家了。
我問他:“她的家在哪兒,你為什麼不去找她?”
他不說話, 坐在你屋裡發呆。
不用他再說什麼,憑我守姻緣樹多年的經驗,我就知道,他和你一定有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我又問他:“為什麼她從來沒有向我提起過你?”
他不語。
我繼續問:“是不是你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和她分開了,現在得知了她的死訊,就又找過來懷念她了?”
“她沒有死。”他冷著臉同我又強調一遍,然後溫聲道:“是,我做了件對不起她的事。”
他隱晦地笑起來,眼神幽遠,像是想起了某件讓他難過又高興的事。
我問:“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他說:“我沒有喝那杯酒,我把酒吐了。”
“什麼?”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但他不再和我說話。
*
白姑娘,祝你在另一個世界安好。
帝君安排好的你的東西,平時就很少來人間了,所有人都說他很忙。
人間的皇帝都忙得腳不沾地,我想他身為三界帝君更是如此吧。
三界之內,到處都是誇讚他的聲音,無人對他不崇敬。
我有點怕他,不敢說他壞話,但我惦記著他說對不起你的事,所以即便他讓我做了守姻緣樹的仙,讓我可以長生不死,我也是站在你這邊,不喜歡他的。
隻是最近,我開始迷茫了。
他每年春節,都會來你的院子,在你的屋裡,掛上一些畫。
那些畫,畫的是另一個城鎮,另一片樹林,另一個山崖,山洞……
畫上都有個紅衣女子的背影,但是我總覺得很違和。
我問他:“這些地方是哪兒?”
他說:“那是陰陽關。”
“這女的是誰?”
他冷冷掃我一眼,道,是你。
“為什麼不畫她的臉?為什麼她總穿這紅衣服?”我問。
他盯著那一幅幅畫,道:“那時候,我看不見她的模樣。我不知道她在那裡穿什麼樣的衣裳,是什麼顏色,我隻記得,我會給她梳發髻,她總是在頭上插兩根筷子當發簪……”
他看著畫,和我說了很多,很多。
他說,他記得你那時候很愛笑。很多時候,他完全不理解你在笑什麼,覺得你很傻。
他說,他記得你很愛吃雞,不知道你回家之後,是不是天天吃雞。他還記得你說過,你家鄉的雞比陰陽關的好吃。
他說……
他還說了很多很多,他和你的過往。
到了除夕夜晚上,他就去海棠林裡,掛起他親手寫的紅綢箋。
他離開後,我去打聽他的事跡。
帝君的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茶樓裡說書的,把他從出生到如今這千百年的經曆倒背如流。
他的這千百年裡,有四大魔將,有如今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正道修士們,有魔域公主,有一些小道消息裡的人。
就是沒有你,也沒有陰陽關。
但我相信,他一個帝君,沒有必要向我這樣一個老頭說謊。
可是為什麼,他的故事裡沒有你?
我開始為你不忿,為什麼他和你有那樣的過往,卻不向任何人提起你。
為什麼他每年都來你的院子,表現得那樣懷念你,卻不告訴任何人他和你的事情。
他是不是不想活在一個到處能聽到你的世界。
他是不是想在無人記得你的世界,慢慢將你遺忘?
我想了很久,在我向彆人提起你,彆人卻問你是誰的時候,在我看到他寫你的名字,寫的是白婉棠,白仙仙,而不是鶴姑娘的時候,我突然好像明白了。
你在人間待了幾百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連真名都沒告訴過我。被遺忘,就是你想要的吧?
他無法告訴任何人你的存在,因為你不想讓任何人記得你。
可是你知道嗎,他有多想記得你。
他畫了許多關於你的畫,寫了許多次你的名,告訴我許多有關於你,白婉棠,白仙仙的故事。
我老了,還沒成仙的時候,年少時愛人的模樣,漸漸地在我漫長的歲月裡,變得模糊。
我有時在夢中遇見她,醒來時,她好像也成了我虛假的夢,讓我有一種不知她是否來過這人間的不真實感。
帝君的壽命比我長得多得多。
我想他也在怕。
怕他記憶裡的你,在這無人記得你的世界漸漸變得模糊。變得讓他分不清,你究竟是他的幻夢,還是他真實的過去。
他希望有人能記得你,就像我很希望有除我以外的其他人,能夠記得我那已經逝去百年的愛人一樣。
我多麼愛她,不希望她存在過這件事被所有人遺忘。
可我已經做不到了,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幫他記住你。
白婉棠,白仙仙,白姑娘,新年快樂。
今年春節他又來了。
他不再說彆人的事。
但我有去打聽,他提到的那些人,都有親朋好友,愛人子女相伴,此時此刻,大概在家人身邊歡度節日。
三界太平,盛世安寧。
我聽見人間的歡聲笑語,所有人都很幸福。
帝君在你院子旁的紅海棠林裡,一個人看城裡的煙花。
他知道了我用你留下的那本空白書寫這些信給你的事,他什麼也沒說。
我猜他在幻想,你真的能收到這些信。
*
所有人都說,帝君每年春節來人間,是在為三界祈福。
我把真相憋在心裡,憋得難受,隻能寫信告訴你。
帝君每年春節來人間,隻是來你的院子。
他每次都會帶來很多新畫的畫,畫上的你,從陰陽關到了修真界,又從修真界到了人間。
你的臉出了陰陽關之後就變得很清晰,笑的,怒的,哭的……
我問他那些畫上的你的故事。
他避而不談。
他畫得每一個你都惟妙惟肖,隻是後來你很少笑。
我便知道,那段時間,他一定做了很多惹你不高興的事。
可我不太想幫你討厭帝君了。
修道之人,皆為逆天而行。他們不會向天地低頭的。
身為帝君,更該是如此。
但他會向天地祈福,每年春節都會。
三界眾生以為他是為他們。
但我看見了,他每年的紅綢箋,寫的都是你。
百年,千年,數千年……每一年他都在為你祈求天地。
他是很不會寫祝福的一個人。
那麼多箋,幾乎掛滿了棠花林。
寫多了,他好像就不知道寫什麼了,就開始寫一些重複的話,還有他遇到的一些事。
年年春節都下雪,今年亦是如此。
我寫信給你的此刻,他正在外麵掛給你的祈福箋。
城裡煙花一陣一陣的,絢爛瑰麗,映照著飄搖晶瑩的雪花,真的很漂亮。
我去給你抄幾個他寫給你的祝福吧。
……
老人一手拿著空白書,一手拿著筆墨,踏著雪向獨孤極走去。
他站在一樹樹棠花間,著一身朱紅鴛鴦翎袍,微揚起臉,看城中的熱鬨繁華。
老人走近了,看著他的側臉,又在書上添上一筆:
……
對了,我忘了說,很早的時候,我就相信你沒有死,你隻是在另一個世界。
我從前一直以為他來到這裡,是在懷念你。
後來我發現我錯了,他在想你,他是來見你的。
此時此刻,雪下大了。
棠花被雪掩蓋,他是天地間唯一一抹紅。
雪落在他發上,好似白了他的發。
他站在那兒,好像又在雪中遇見了你。
又下雪了,白仙仙。
我聽見他對你說。
你的世界下雪了嗎?
我聽見他問你。
附:這位帝君的祈福。
白婉棠,我的仙仙,福壽安康。
白婉棠,我的仙仙,長命富貴。
白婉棠,我的仙仙,太平無憂。
……
白仙仙,我喜歡你。
白仙仙,我好像從來沒有主動且明確地對你說過,我喜歡你。
白婉棠,我的仙仙,我喜歡你。
我此刻,不止喜歡你……
願你壽終正寢前,我們能再相遇。
那時你白發蒼蒼,鶴發雞皮,是個老太太了。
我會變成一個老頭子,遠遠地不打擾你,陪你一起走。
下輩子,你不能讓我遇不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
隻想看BE結局的看到這兒就可以了
我後麵本來是想寫到祝福那兒就到此為止,但獨孤極也有自己的想法似的……
尤其寫到“白仙仙,我好像從來沒有主動且明確地對你說過,我喜歡你”的時候,我自己突然有點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沒主動且明確地說過。
回頭搜索了下“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才發現,他真的沒有主動且明確的對她說過,我喜歡你。
要麼是仙仙說“你喜歡我嘛”,他表示肯定,要麼是仙仙問“你喜歡我?”他說“自然”。
就連後麵讓仙仙教他怎麼喜歡一個人,他都沒有明確主動,簡簡單單地對她說一句“我喜歡你”,他說的最接近這句話的,是“我會喜歡你”……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野指針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電子蝦會夢見仿生兔麼、歪水、我錯過你曾走過的路啊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電子蝦會夢見仿生兔麼 1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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