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走到了湖邊的小榭之中,烏木之上刻著兩個字“尋芳”。謝衍側身,請靈徽先行,她今日束著一條月華裙,行動時粼粼如月移。
她素來喜歡這種簡素的打扮,煙靄曼霧的相貌,山嵐雲岫的氣質,越是這般,就越美的動人心魄。
謝衍嗅到她身上飄出的淡淡香氣,依稀是當年洛城中頗流行的月華香。所謂的月華香,其實是桂花香的一種,傳說有種桂花在夜間月色正濃時,香氣最是馥鬱,洛陽女兒便摘了此花來入香,香氣清甜悠遠,數步可聞。隻可惜,過江之後,很少再有人記得,大家更願意追捧沉水等木香。
她是個念舊的人,無論是所穿,還是所用。仿佛一個困在舊夢中的人,不是不能醒來,而是不願醒來。
謝家婢女早在尋芳榭中布好了茶水。一方檀木幾案,兩隻靛藍莞席,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個高幾,上麵放著一隻白瓷瓶,裡麵供著幾朵綠菊。極素極雅,可見主人意趣曠達。
靈徽環顧之時,謝衍已經洗好了茶具,玲瓏的幾隻白瓷,是京郊幾個官窯燒出的新東西,建康並無幾家擁有。謝衍見她盯著茶杯發呆,笑道:“這般喜歡麼?若是不棄,我明日送你一套新的。”
靈徽苦笑,揶揄道:“北地貴族多喜金銀之器,以為那便是時間最為貴重華美之物。豈不知這小小白瓷,燒製之工,耗費之力,遠超金銀。”
“靈徽覺得奢靡?”謝衍不惱,靜待水煮沸,又洗了一遍茶具。
靈徽見他手指白皙修長,動作流暢優雅,低首輕笑,緩緩搖頭:“家學淵源,鐘鳴鼎食,哪裡能輕言奢靡。不過胡人雖粗鄙,但頗有誌氣,我曾見他們不眠不休驅馳千裡,隻為了爭奪一小片草場。也見他們淩冽寒冬時,不飲不食,將東西都留給婦孺,忍饑挨餓守護領地。我們總是鄙夷他們,卻未有反思過,為何這些人會逼著王業偏安,中原失守。”
“靈徽,慎言。”謝衍用指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輕笑著揮手,示意隨身的侍女們離開,給倆人留了一個更清淨的環境。
“雖然你說得不錯,但是這樣的話,建康城未必每個人都喜歡聽到。”謝衍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他是個不算嚴肅的郎君,不似趙纓,總是喜歡板著臉教育她,拿她當個孩子。但是他這樣的神色,看著卻比趙纓還嚴肅。
“靈徽,你說得道理,我都明白。雖說人各有誌,可是此次我願意聽你的,儘力一試。或許這也符合我阿姊他們的期待,畢竟我還姓謝,享受了家族的庇佑,也該做些什麼。”說完這一句,他開始點茶,手中的動作迅疾卻仍從容,觀知賞心悅目。
阿父亦深諳此道,他那個人,若不是一意孤行地去邊關,也是洛城中最風雅不過的男子。可惜,在她記事後,這些都是彆人口中的傳說,她未曾見過。
一盞茶奉到她麵前時,靈徽收回了自己帶著悲傷的回憶。她用眼睫擋住了自己眸中的晦暗,儘可能的用誠摯的語氣,誇讚對麵等待著自己評價的人。哪怕她的評價略顯敷衍,對方仍表現的受用。
朗笑聲透過湖麵,嫋嫋而去。
靈徽沒有留下來用膳,她今日還有其他事情。
馬車從烏衣巷出來,繞了個彎,去了秦淮河邊的一處樓宇。此樓名裕景,經營的是北地菜式,店掌櫃是個豐腴的中年婦人,一見靈徽便眯起眼睛,笑著迎了上來:“今日有新菜式,女郎樓上座,自有人迎候。”
靈徽帶著帷帽,微微頷首,再無多言,徑直向樓上走去。
推開包廂的門,一個山羊胡子的瘦削男子等候在內。門扉甫闔時,那男子立時起身,對著靈徽便深深拜了下去,口中道:“女郎,殷灃可算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