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噬人宅(五)(2 / 2)

吹夢到西洲 寫離聲 8139 字 9個月前

“那就好。”

“對,好得很。”

梁夜不再說話,俯身仔細翻看床榻上的衾枕和褥子。

海潮舉著燭台在一旁替他照著。燭火的光暈小小的,隻能照亮方寸之地,海潮隻得不情不願地靠近他。

分彆時梁夜隻比她高兩寸許,這三年她也高了些,但梁夜長得更快,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雖然比從前更瘦,骨架卻長開了,肩膀平直,也寬闊了些,有了大人模樣。

昏暗的屋子裡靜謐無聲,梁夜一低頭,輕淺呼吸便從她的耳畔拂過。他身上有股說不上來的氣味,很清,又帶著一絲苦,好像在一個深秋霧蒙蒙的清晨,走進一片長滿青色果實的山林。

海潮有些不自在,脖子發僵,耳朵也癢,便抬手揉了揉。

“怎麼了?”梁夜回過頭,用問詢的眼神望著她。

“沒事,”海潮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梁夜便繼續低頭擺弄床上的被褥,海潮漸漸看出些門道來。

床榻周圍的血印稀落些,也更有規律可循。錦衾上赫然是整整齊齊的小兒腳印,從床邊一直延伸到枕邊,好像有個渾身是血的孩童從榻邊爬到床上,一直爬到睡夢中的女主人跟前。

饒是海潮膽大,心裡也有些毛毛的,大人鬼她倒不怎麼怕,遇上大不了拔劍鬥上一鬥,可小孩鬼沒有道理可講,更難以捉摸,也就更可怕。

“好了沒有?”她搓了搓胳膊,問道。

梁夜側過臉,撩起眼皮:“害怕麼?”

“狗才害怕!”海潮立刻道,“這種小鬼,我一刀能砍一串!”

梁夜“嗯”了一聲,便又一聲不吭地埋頭細看。

檢查完床榻,又打開妝奩、箱籠、櫃子,徹徹底底查看了一遍。

就在海潮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他終於直起腰,自言自語似地道:“原來如此。”

海潮不由豎起耳朵,等著聽下文。

誰知道沒有下文,梁夜隻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便接過她手上的燭台:“出去吧。”

海潮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可到底拉不下臉來問,隻好跟著走了出去。

李管事立即迎上來,向梁夜道:“仙師可有什麼發現?”

一到外人麵前,梁夜又是一副冷淡倨傲的高人作派,他隻是略一頷首,指著倒在床邊,扯得絹帛七零八落的屏風道:“這屏風原是靠牆放的?”

李管事:“原是是靠北牆放的,在坐榻背後。仙師如何得知……”

梁夜道:“把屏風上的絹帛依原樣拚好,搬回原位,其餘物品也是。”

李管事不明就裡,不過還是叫了兩個小僮來。

海潮抱著胳膊納悶地看著,不知道梁夜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又憋著不肯問。

那兩個小僮手腳還算利索,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屏風便拚好了,其餘坐榻、幾案、櫃櫥等物,也一一歸位。

梁夜輕輕拉了拉海潮,讓她正對門裡:“你再看看。”

海潮往裡一望,“呀”地驚呼了一聲。

隻見屏風和櫃櫥歸位後,對麵牆上原先深淺不一、淩亂無章的血印組成了一張巨大的臉。

搖曳的燈影中,鬼臉仿佛活了過來,空洞洞的眼睛凝視著門口,大張的巨口似要將人吞噬。

梁夜舉著燈走到原先傾倒的櫃櫥遮擋的地方,油燈光暈照亮了地衣。

上麵赫然是血印組成的四個大字:“血債血償。”

……

在場餘人也都看見了牆上那張鬼臉,都嚇得說不出話來。

李管事麵如金紙,瞪著眼睛,半張著嘴,仿佛叫那鬼臉攝去了魂魄。

半晌他才掖了掖腦門上油汗,顫聲道:“仙師……求仙師開壇作法,將這厲鬼收了……”

梁夜掀了掀眼皮:“李管事如何知道那是厲鬼?”

李管事一愣,隨即道:“老奴一見這滿屋子的血手印血腳印,理所當然以為是厲鬼作祟,便脫口而出了……聽仙師的意思,是彆的東西?”

梁夜諱莫如深:“或許是,或許不是。若真是厲鬼作祟,這鬼從何而來,李管事可有猜測?”

李管事立刻道:“老奴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凡夫俗子,哪裡敢瞎猜,猜錯事小,誤了仙師的大事,出了什麼岔子,豈不是大罪過!”

梁夜不置一詞,隻是淡淡地看著他。

李管事腦門上漸漸又冒出汗來:“郎君娘子待下人仁厚,便是下人犯了錯,也不打不罰,連句重話都不說,如何做得出那等傷天害理之事?”

梁夜道:“它要找的,未必是你家主人。如貴府這等百年古宅,說不定從前有什麼故事,也或許荒置這些年,有過路的孤魂野鬼鳩占鵲巢,也未可知。”

李管事臉頰鬆弛下來,連皺紋都舒展開:“對,對,老奴就說,主人宅心仁厚、好善樂施,即便有鬼找來,也是報恩的才對。是老奴想窄了。”

“不然,”梁夜道,“人若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身上自有一股浩然正氣,有神明庇佑,魑魅魍魎不敢近身。所謂‘吉凶由人,妖不妄作’,鬼物不會無端出現,必是有所感應才會前來作祟。“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多半是這府上有人,行了不義之事。你心中可有人選?”

李管事勉強擠出個笑容,臉頰卻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府裡人一多,難免就疏忽,這些下人又是到了蕪城以後采買的……老奴與那人牙子交待得分明,笨點不妨事,隻要那老實本分的,可畢竟人心隔肚皮,保不齊就有一兩個麵上忠厚,肚裡藏奸的……”

海潮覺得這李管事就挺像肚裡藏奸的,隻是麵上也不忠厚,舌頭上像是抹了油,講出來的話也是滑不溜秋的,一句話打三個轉,句句似是而非,到底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梁夜隻是聽著他東拉西扯,待他說完,也不說信與不信,隻道:“我有幾句話要問你家夫人,去有勞通稟一聲。”

李管事顯是巴不得離開此地,領了命,踉蹌著出了屋子,不一會兒便來複命,道郎君有請。

西廂房裡外兩間,以門簾相隔。

外間是個琴室,牆角龍泉瓷的三足香爐裡燃著清雅幽遠的沉水,屋子中間擺著張古色古香的琴桌,似文士的書齋一般素雅簡淨,幾乎沒什麼裝飾,與富麗堂皇的正房截然不同。

整間屋子裡最醒目的要屬素壁上掛著的那張桐木琴了。

梁夜的目光落到琴上,不經意似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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