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閒像根刺一樣深深紮在他的心裡,他猜不透朝曦的心意,可她從沒提過離開便已叫他很滿足,隻要能時時見著也是好的,畢竟在這晦暗無趣的人生裡,朝曦是他唯一的光,若無她在,自己此生也不過同一具軀殼般,了無生趣。
日暮西沉,清明望著這滿天橙紅,心中藏匿著苦楚。
他順著朝曦,順著臣子們,順著所有人,放棄了娶她為妻,在他看來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是他最後的底線,他以為從此便能太太平平,相安無事,自己用餘下所有時間與她廝守,然而在這件事上他當局者迷,十分的不清醒,我退敵進,此消彼長,這幫人從始至終容不下她,所謂的讓,不過是緩兵之計,他們的野心正在無聲默默中蠶食著他的江山。
這一次他的師傅何誌強牽頭其中,誓要免黜她的所有,徹底驅逐出小星國。
聽聞千裡之外,一個名叫華曌的小國拔地而起,此國兵力強大,以破竹之勢攻克了小星國邊陲之城,朝臣們擔心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富貴不能長久,便拜求清明親自率兵前往。
事實上,華曌的確勢頭凶猛,但還不至於需要清明親征,與華曌國君會晤後,清明感覺到這個彈丸之國有些異常,仔細觀察下來才發現,這位國君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庸才,倒是他的軍師,對軍政一應事務信手拈來,熟稔無比,這些本值得一惑,不過當他發現這位國師,竟然是消失了多年的般頡後,心中便撥雲見日了。
“難為你蟄伏多年,等的便是今日吧?”
“不錯。”般頡不遮不掩,大約是對今日一戰成竹在胸。
“我倒不知,你我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為什麼你總是跟我作對。”
“誰知道呢?可能是,前世的恩怨吧。”
清明泰然自若,般頡也不動聲色,在旁人看來二人之間如一潭池水般平靜安沉,沒有一點兒劍拔弩張的意思。
若是比定力,若是沒有後知後覺,清明不會輸。
他看著般頡這詭譎的臉,除了那陰鷙的笑容基本上沒有任何動作,僵持著許久,直至周邊出現了上百兵士將這安靜打破,雙方才展開交戰。他的近身侍衛平日裡訓練有素,這些蠻夷之士非正規軍統訓,沒有戰術的加持注定隻能做一個或者一群蠻橫凶狠的匹夫,故而對於清明的隊伍來說,解決他們並不具難度,不肖多時便叫他們潰敗不已,滿殿橫屍。
看著這頹敗之勢,般頡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慌張,反而顯現一絲耐人尋味的神色,要知道,爭戰時刻沒有一個將帥會不在乎勝負,能做到這樣,可見是另有預謀。
隻是他到底在謀什麼?清明不解,很快,般頡後方又有兵士如雨後春筍般接茬兒湧出,兩方繼續搏殺,血花四濺,寬闊的大殿裡除了兵器的鏘鏘碰撞聲,便是新死之人的哀嚎聲,他們一個個早已殺紅了眼,而清明在這無休止的殺戮裡漸漸意識到,這麼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打法,除了同歸於儘便隻有一個可能,拖延。
他恍然清醒並站起,般頡未必能困的住自己,而宮中那些人一定會想方設法加害朝曦。
看著他瞳裡倏然騰起的火苗,般頡得意不已,連並聲音都充滿了囂張:“怎麼你這才察覺,算一算,這會兒你的朝曦姑娘,大約已經……”
胸腔的怒氣直衝百會,他不是沒有了理智,而是顧不得去理智。遂即拔劍出鞘,似砍伐野草枝蔓一般殺出一條血路,而般頡早已在兵士的護衛下撤離。
清明提著滿是血水的劍,鼻息鑽入濃濃腥氣,他微微轉頭,餘光睨見身後的那些豔紅殘屍,狠心離開。駕馬疾馳一路而去,暴風雨衝洗去那通身的血氣,連日趕路沒什麼力氣,像一隻奮力掙紮的鳥,拚力趕赴著,趕向那漸漸消滅的希望。
朝曦,等我。
當馬馳進王城,他飛出去的腰牌扔在守城官將要喝阻的臉上,而馬蹄矯健,不停奔馳下終於來到她的宮殿,破門闖入後他勒緊韁繩,疾速止步,馬聲嘶鳴,一眾人圍在其中,或神色得意,或傲慢輕蔑,而那一身紫,今日她穿了深紫,正軟軟倚靠在朱紅柱子前,氣息微弱。
“這是怎麼了?”他推開他們,撲在她的身前抱起她,觸到她時感覺衣衫濕熱粘膩,攤開手來看,竟是血,原來她穿的不是深紫,隻是被血染成這般。
憤怒呼之欲出,雖然不發一言,卻仍可見得他心中之恨,滔滔怒火環身,眼前此刻,他仿佛已經不是他。那些人看著忽然趕回來的清明,個個驚慌愕然,不知所措。
她幾乎沒有了意識,也不能答他,隻是口中喃喃,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何誌強提著劍,王水清,春凝,一乾眾人,作為幫凶立於一旁。
“可真是好手段,為了要她性命作出這樣的局來,不覺得卑鄙嗎?”清明看著他手裡垂著紅色血珠的劍:“這把劍不凡,不知師傅從何得來。”
“清除妖孽,何須有所顧忌。況此劍是神仙所贈,為的就是斬妖除魔,匡扶正道,所以今日之為,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神仙,又是哪個神仙。他臉麵僵硬,隻有嘴角微微勾出一抹冷蔑:“師傅一心向道是好事,可你的道要用彆人的生命來證,是不是太可笑了?”
“妖魔存於世間隻會危害蒼生,清明,咱們君臣師徒一場,我不能看著你墮落沉淪。”
“你眼見她害過誰?你怎麼說都好,沒有她,一切於我來說不過是種煎熬。”
清明拔劍相向,何誌強想過有此局麵,可沒有想到,他真的會出殺招。尋常兵器不敵仙劍,清明便棄劍卸甲,赤手空拳的與他較量,一身武藝雖然為他所授,可經過多年曆練,何誌強早就不是清明的對手,幾個回合而已,他的短刀便架在他的頸上,刀刃貼合著皮肉,沒一會兒便滲出血來。
“我的好徒兒,你真的敢為了一個妖乾這欺師滅祖之事。”
何誌強的質疑沒有令他遲疑,但令朝曦忽然蘇醒一些,氣力微弱:“清明……”
他轉頭看著她,看著那想沒有血色的臉,如同即將脫離枝椏的梨花。她用儘氣力勸阻:“我已經不行了,你就不要再添殺孽了。”
“他們萬死不能償。”他背過臉,短刀利落劃過,何誌強死了。
罪過已經釀成,朝曦心中無奈,所有的打算成空,退場已成定局,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餘生過的舒心些,不要再記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