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曦寧在他麵前站定,負手而立,問:“你怎麼在這兒?”
沈淵朝她一揖之後回道:“想著雪中定有寒梅怒放,便想學書中雅士踏雪尋梅罷了。”
“如何?”段曦寧掃了一眼自己已經快看膩了的梅林,不明白這玩意兒有啥可看的,挑眉問,“此情此景與書中相比,誰更勝一籌?”
沈淵眸子亮晶晶的:“書中千言萬語,自是難與親眼所見相較。”
段曦寧點點頭道:“那就多出來轉轉,總悶在屋子裡沒病也生出病了。”
沈淵好奇地問:“陛下亦是出來賞景嗎?”
“是啊。”段曦寧隨口道,“難得放晴,出來透氣。”
兩人並肩漫步在梅樹間,偶爾碰到花枝,便有點點白雪落在肩頭。
沈淵扭頭看見她肩頭的雪花,下意識地想為她拂去,卻還是止住了想要抬手的動作,默默地移開視線,看著片片盛著白雪的梅花,道:“梅香清冽,不知若將花瓣上的雪掃下來煮茶,是否彆有一番意趣。”
段曦寧是難以懂得文人墨客的風雅的,頗為煞風景地問:“直接摘梅花釀酒就行了,這雪跟水不一個味兒嗎?”
沈淵一噎,勸道:“好花無須折,安足忘君憂。”
段曦寧卻朗聲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她扭頭狡黠一笑:“朕請你看一場梅花雨如何?”
沈淵有幾分疑惑,還未說什麼,隻見她朝著一旁的梅樹揮出一掌,掌心不斷翻轉,便有片片梅花像是應聲而動,離開了枝頭,慢慢聚攏,隨著她回收的手掌向著他們飛來。
點點花瓣如前幾日他總坐在窗邊看到的飛雪一般,紛紛揚揚地落下,卻比雪落更加動人心弦,如夢如幻,令人陶醉。
沈淵眸中的震撼與驚豔難以言表,仰頭看著輕盈飄落的花瓣,隻覺不似人間之景。
“這……”他目瞪口呆,萬語千言在這樣的美景前似乎都黯然失色。
段曦寧得意地看著他看呆了的模樣,問:“如何?”
“花飛隨風舞,繚亂輕似夢。”沈淵不由自主地喃喃著,“拈花成雨,陛下當真神乎其技。”
段曦寧一笑:“雕蟲小技而已,與那天給你治病所耗內力相比,不值一提。”
她為他真氣洗髓的事,沈淵自然聽秦老太醫提起過,鄭重地朝她施禮:“還未謝過陛下救命之恩。”
段曦寧就不是個會客氣的人,眉頭微挑道:“好說,有你謝的時候。你先將自己養得康健再說,病秧子可什麼都做不了。”
沈淵怔了一下,應道:“好。”
“你慢慢逛吧,朕還有事,先走了。”
段曦寧扔下這麼一句,便踏著梅枝朝著高處的涼亭飛身而起。
涼亭內,裴雲起收回了目不轉睛的視線,重新落在了棋盤之上,一副苦思破局之法的模樣。
“偷看就偷看,裝什麼裝,假正經!”
段曦寧在他對麵坐下,嗤笑道。
裴雲起忍了忍幾句大逆不道的話,隻覺得下這麼一趟棋他能被氣得少活三月。
他調侃道:“陛下何時對一個人如此上心了?”
段曦寧涼涼道:“久病之人,人命關天,朕自然在乎。倘若愛卿哪日病得下不來床,朕定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她說的不是虛言。
去歲裴雲起偶感風寒,她可是專門帶著太醫登門探望過。
裴雲起一噎,怪聲怪氣道:“不知陛下噓寒問暖時,臣是否亦有幸得觀這梅花雨。”
段曦寧輕嘲:“彆扯了,你一把年紀了看個鬼的梅花雨,老菜皮沾新醋,也不害臊。”
裴雲起一時無言,無奈搖搖頭,半開玩笑道:“臣看伐蜀之事陛下不必過多籌謀,單槍匹馬去劍門關下,一張嘴皮子就能把那鎮守劍門關的韋玄忠說得悔不該為人。”
“試過了,這不是沒把人氣死嗎?”段曦寧雲淡風輕地落下一子,將他大半生門徹底堵死,“不然朕費這些腦子做甚?”
當年她父皇西征折戟於劍門關下,撤軍時她沒忍住,上去刺了韋玄忠幾句。
她一向如此,哪怕打仗打不贏,嘴仗也不能輸。
看那位老將軍當時麵上青一陣紫一陣的,就算沒氣出一口老血,也能嘔得他好幾日吃不下飯。
反正也贏不了她,裴雲起乾脆認輸了,將棋子收好,正色道:“陛下,蜀地沃野千裡,又有天險依托,且劍門關乃萬古不破之險關,絕非如平江南那般輕易。伐蜀,須從長計議,非立時三刻之功。”
這種話她已經聽過許多遍了,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朕自然知曉。”
想到這事兒她就覺得憋屈。
她自帶兵之後,幾乎可以算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連之前北方各國一直未能越過的長江天險她也輕而易舉地過去了,偏偏在伐蜀這件事上不得不百般籌謀,瞻前顧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