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府的山道,除了公主府這架軒敞馬車,還有一架頗低調的車駕停在路邊。
前幾日多雨,山道泥淖未乾,那架馬車半邊軲轆陷入了泥水裡,兩位車夫正趕著馬兒蹬路,瞧起來至少得費一番工夫。
有道頎長人影立在一旁等著。
黎梨靜視那人片刻,放下簾子道:“請他上車吧。”
紫瑤等人出去不多時,馬車略微一沉,就有人彎腰跨進了車廂:“多謝這位……”
他一抬頭看清車廂裡的人,笑容就僵了,道謝的話語也卡在半空,局促得好像下一刻就想轉身跳下車。
黎梨微微笑了笑:“沈探花,坐吧。”
沈弈應了劉掌教的約,需在學府待上一段時間,沒料想馬車會卡在上山半途,更沒想到過路要捎上他一程的好心人會是黎梨。
初次見麵不算得體,再見總有些尷尬。
隻是見黎梨麵色從容,他也不好再扭捏,便挑了她對麵坐下。
“實在是多謝郡主出手相助。”
隔了幾日被他發現身份,倒也不算奇怪,黎梨隨意點點頭,認真打量起對方那張清秀文氣的書生臉。
雲諫怎麼會覺得這書生比他好看呢?分明——
等等,這時候想起他做什麼?
黎梨清瘟似的,連忙晃了晃腦袋。
對麵的沈弈本就警惕著,乍然見她動作變大,即時驚弓之鳥般靠上了車廂,緊緊捂住自己的領口。
黎梨:。
她嘴角微抽了下,她若真想看些什麼,犯得著看他?
她可見過更好的!那人自幼習武,身上處處都——
等等!
這時候又想起他做什麼!
黎梨受不了這種詭異感覺了,直截了當打破了沉默:“沈探花,你不必害怕,先前我確實是想讓你解開些扣子來著。”
“但那隻是為了你頸間的鏈子。”
在對方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她輕聲問:“朝珠……”
“我的朝珠是在你那兒嗎?”
*
七年前胡虜全軍來犯,大弘西北城防搖搖欲墜,連月戰事之下,最先告急的便是軍餉。
彼時聖上應機立斷,掏空國庫購糧西送,京城的世家豪族們也毫不惜力,各自籌了民糧往西北前線送去。
那一年黎梨剛滿十歲,看著大人們終日麵色沉重,她也隱約明白了些戰爭的意味。
大概是令人焦慮、惶恐、不安的。
當時錦嘉長公主尚在,公主府自然也籌了糧,眼瞧著父兄奔走,年幼的黎梨也想幫一些忙。
但她人小力輕,沒有人會真正需要她,於是想了又想,她裁下了自己的朝服冠珠。
郡主朝服,曾在宗繼龍脈之下受天家頒禮,自有宗室尊榮氣度,頂冠的朝珠不僅僅象征著皇親身份,更蘊含著王朝祖上對子孫後裔的祝福。
她想將這份祝福送給西北邊關。
這大概是十歲的黎梨最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她親自絞了彩絲金線,搓了細繩,串起朝珠,然後把它塞進一袋裝滿乾餅的民糧裡,萬盼著它會跨過遙遙河山,去到西北將士們的手上。
至於因為私自裁剪朝服冠珠,此舉太過不敬出格,她又如何領了好一頓罰,那就是後話了……
“那日在亭子外,我看到你頸間似乎掛著幾枚圓珠。”
黎梨耐心道:“我幼時嬌縱挑剔,聖上為我選的朝珠材質十分特殊,夜間浮光細閃,你頸間珠串的光澤,實在有些相似……”
若沒記錯的話,這位探花郎故籍在蒼梧,正是西北邊關的五城之一,說不定那朝珠裝在乾餅袋子裡,兜兜轉轉去到他的手上……
“那珠串,竟然出自郡主之手!”
沈弈聽著,大驚之下騰地立起,險些“哐”地撞上車廂頂。
黎梨連忙將他拉到自己身邊,高興道:“真在你這兒?”
“不不不,當然不是。”沈弈神色激動,卻連連擺手。
眼見著黎梨不解,他稍一猶豫還是背過身鬆了領子,將頸上的珠串解下,遞給她細看。
黎梨認真端詳著,聽他說起由來。
當年那場戍邊戰役拉鋸極久,在最緊要的關頭,京城援贈的軍資到了。
久戰消耗極大,大批量的軍餉援助無異於一塊鎮山之石,結結實實地填滿了將士們的心窩,一時之間大弘軍隊士氣大振,屢戰屢勝,接連奪回失城。
最後一座城池便是蒼梧,鏖戰七日後,一支先鋒小隊趁夜從側邊破了胡虜的死守,為大弘軍隊打開了蒼梧的城門。
有位小將士挺身佇立在城牆之上,一身銀盔沾沙帶血,看不清模樣,但手上繞著一串金線玄珠,連發箭矢射穿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