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壺四周仍彌漫著淺淡的清香。
——是某種不知名的花香。
仿佛觸動了什麼機關,昨夜的荒唐記憶瞬起如潮,一浪拍上心礁,黎梨猛然睜大了眼睛。
玩過火了呀!
這下什麼睡意都沒了。
黎梨慌了神想要起身,腰間卻傳來一道箍力。
一隻修長勻稱的少年手臂攬著她,似被她的動作驚擾,半夢半醒間將她往自己那邊緊了緊。
小郡主頭皮一陣發麻。
險些忘了這人的存在了!
她僵直著垂下視線。
沒有任何衣料阻隔,對方手臂直接環貼在她的腰上,二人肌膚相挨,親昵得不像話。
黎梨看見他的小臂白皙乾淨,昨夜鮮紅的守宮砂早已消失無蹤。
想起事情的起末,黎梨有些心梗,區區幾杯薄酒就讓她亂了性,她的酒量何時如此之差了?
又想起對方數次推她拒她,然後……她花言巧語,抬手纏腿將那人吃了個乾淨。
真是造孽。
黎梨在心中默念了句佛。
她放慢了動作側過身,想看清被自己辣手摧殘的鮮花是何模樣,卻先看到了他肩頭的小巧牙印。
小郡主的嬌靨又添了幾分粉色。
此人侍寢……也算有功,若是他有什麼想要的賞賜,不過分的話,她都可以滿足。
腰間手臂的主人似有所感,稍動了下。
黎梨順道轉過身去,桃花眼眸光掠過,與惺忪轉醒的少年對上了視線。
——非常熟悉的一張臉。
黎梨再三看清,徹底懵住,隻覺受了五雷轟擊,差點就要咬斷自己的舌頭。
對方的眼神迷茫、疑惑、驚駭,不斷變換著。
“雲諫?”
黎梨崩潰得險些失聲:“你……你……”
昨夜那個溫柔體貼的樂伶去哪兒了?怎麼會是這個倒黴冤家躺在她身旁?
她一把甩開對方的手,剛從被窩裡坐起,身子一軟又歪了下去,與昨夜彆無二致地栽入雲諫懷中,撲了他滿懷。
雲諫驚愕看著她。
黎梨生無可戀地閉上眼:殺了我。
沒有刀子長劍架到她脖子上,與之相反的是,帶著體溫的軟衾蓋上了肩頭。
如今酒醒藥退,雲諫清醒無比,連帶著手裡的溫軟觸感也分外清晰,下意識就拿被子將懷裡的人裹了起來。
黎梨再次掀起眼睫,與他視線相交,二人紛紛一頓,隨後被針紮了似的各自彈開,一左一右貼上了床框。
黎黎揪緊錦被,束手無措。
雲諫隨手扯了角布料蓋住腰腹,瞥見床榻間一片淩亂糊塗。
全是痕跡。
昨夜的記憶如飛流撞入心穀,一向張揚的少年赧然彆開了臉:“今日!今日我就請父親上門提親!”
黎梨不敢置信,睜大眼看向他。
……他想結親?
可她與他之間半分情份都沒有,怎麼可能因為一夜風流就結親?
……況且,說沒有情份都已經算是客氣的了,二人自相見的第一麵起,嫌隙就深得難以跨越——
七年前,雲家戍邊立功,雲天祿將軍受傷至殘,聖上準允雲家歸京,傳令文武百官以禮相迎,京街沿途儘是大戰告捷的歡聲笑語。
禮台之上,隻有年幼的黎梨眼淚汪汪,半顆心牽掛著低調離京的阿兄,舍不得他替任雲將,遠赴遙遙邊關。
另半顆心牽掛著病重的公主娘親,隻盼冗餘的迎禮早些結束,好回去與她多說幾句話。
然而待馬蹄聲近,高台震鳴,一道疾風席卷而來,她鬢邊的紅玉對簪裡,其中一支被拂落高台。
——那是娘親新贈她的生辰賀禮,娘親說這對簪子刻有寶相花紋,寓意吉祥,定能保她未來的日子美滿如意。
此時其中一支玉簪驟離,黎梨連忙擦掉眼尾的淚珠,撲上圍欄向下探看,卻與下方的騎馬少年對上了視線。
少年琥珀色澤的眸光微涼,正揚鞭經過,身下馬蹄無情,蹄鐵精準踏中簪子。
黎梨當場怔住,好像在震天馬蹄聲中聽見了玉碎的聲音。
似有所應的是,下一刻她身後的人聲嘈雜起來,攢動的人影被分成兩撥,公主府的內侍管事從後哭喊著擠上前,要帶她回府。
他說:“郡主,錦嘉長公主薨了……”
彼時黎梨氣血一瞬散儘,麵色白得像紙,恍惚間瞧見了高台下的盛景。
雲家迎禮隆盛,每一個角落都掛著喜慶,隻有那根寓意美滿的玉簪死寂無聲,躺在石磚上碎成了細塊,又被後繼的馬蹄踏成齏粉。
雲家的喜賀,送走了她的阿兄,踏碎了她的團圓如意,甚至害她沒見到娘親的最後一麵……
黎梨明白這一切都是“巧合”在作祟,怨不得雲家。
但她所有的不順心都與雲家息息相關,更與眼前人脫不了關係,有這樣的過往存在,誰能保證心中毫無芥蒂?
這麼多年來,她與雲諫的交情比之白水還要淡薄,這樣的關係又怎麼能夠結親?
得不到她的回應,雲諫抬起些眼簾,見到裹成一團的姑娘緊貼著身後的床框,昨日還泛著春情的桃花眼裡,如今儘是抗拒。
澎湃的心跳一點點沉了下去。
昨夜酒藥作祟,她信口胡謅的情話,他竟然信了,簡直是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