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玨如實道:“還未想好。”
他在京郊有兩處田莊,還有一個溫泉莊子,兩處田莊又一處風景更美,另一處場地更大,不知帶夫人去哪一處好。
紀明遙便提議:“我有一處陪嫁莊子還沒看過,二爺陪我去嗎?”
崔玨微怔,隨即便說:“自當與夫人同去。”
總歸是他想與夫人去京郊,既然夫人自己有想去之處,自是更好。
夫人還沒將產業接回,若是去他的莊子,隻怕還要麻煩大嫂更多,且夫人在莊內會有不便,反而不美。
紀明遙就離開書案,走到窗邊榻上一歪,打算起來。
“查看那處莊子一兩日便足夠,”她說,“但我不喜歡來回匆忙趕路,我們就多住一日:第一日去,第二、第三日查看各處,第四日回來,怎麼樣?回來還有兩三日功夫,若二爺還有敬重的尊長家裡想去拜見,你我還能同去。”
每天隻乾活倆小時,也算放假吧。
而這些與崔家交情深厚、往來密切的尊長,她也遲早都要拜會,不如先與崔玨同去相見。
崔玨思量,算上出發那日,共有三日
在京郊,想來在正事之外,也足夠他與夫人休閒遊玩,再教夫人騎馬,便應道:“如此很好。”
紀明遙更往榻裡一癱。
明天就出門乾活了,今天當然更要休息啊!
字不練了!
她喚:“青霜,把我沒看過的話本都搬來!”
婚前一月不能出門,新話本都是她成婚之前幾天明遠給買來的。這小子,很懂她的品味。
“是!”青霜忙答應一聲,往臥房過去拿書。
紀明遙又請崔玨給她再拿一個靠枕。
崔玨依言將靠枕給她,看見夫人把三四個靠枕都墊在身下,又左動右動好半日,終於找到了一個似乎很讓她舒服滿意的姿勢。
他想起,幼時家中學堂養了幾隻狸奴。
有時讀書習武之暇,他坐在廊下暫歇,總會看見狸奴翻滾、打架、親熱又在日光下躺倒。睡著的狸奴會在夢中驚醒翻身,醒著的狸奴也很會伸爪去拽垂下的枝葉自娛自樂。
窗台上寶瓶正養著盛開的鮮花,夫人方才的舉動,正如花陰之下的狸奴。
可夫人躺好後,又很像、很像——
崔玨按了按額角,才能想下去。
夫人她,真的很像每早翰林院前張婆婆推車上賣的麻花,還是那等,形狀不甚美觀的。
不過,那麻花香甜酥軟,不但才入翰林的庶吉士,連掌院學士都常買上幾個做早飯。
竟將夫人與麻花想在一起,崔玨更加不忍再看。
但夫人清晨以紀氏明點他的話尚在耳邊,他不想再與夫人不快,隻能移開視線。
張婆婆的麻花倒可以買些回來給夫人嘗嘗。
夫人已經挑出喜歡的話本開始看了。
崔玨走回長案邊,想繼續練字養性,卻又看見夫人隻練了一半的字也仍放著,連筆也隻搭在硯上。
他靜靜地看了有一刻,才用平和的態度問夫人:“字就不練了?”
“……不練了。”紀明遙正專注在話本裡,過了片刻才回答,“二爺自己寫吧。”
“這一句‘臣愚以為,如瑛言’還未寫完,才寫到‘以’字。”崔玨心平氣和地提醒。
“下次再繼續嘛。”紀明遙翻過一頁話本。
“夫人的筆還沒收。”崔玨仍未放棄。
便不提臨帖習字須對古人筆墨心懷敬意,隻這臨帖未完卻無故半途而廢,便是他人生十九年從未有過之事。
至少——夫人至少該把這句話寫完!
“筆沒收嗎。”紀明遙換一條腿
翹著,叫人,“春澗,把我的筆洗了收起來吧。
她眼神不離開書頁,又和崔玨說:“多謝二爺提醒我。
崔玨站在原地,閉了閉眼睛。
“二爺?堂屋有人回話,“大爺回來了,說現在就有空,請二爺過去。
崔玨隻能答應著:“知道了。說我就去。
他看身上衣袍無有臟汙墨點,便與夫人說:“我先去了。我的字不必收,回來還寫。
“嗯。紀明遙應了一聲,放下書。
她向崔玨伸手。
崔玨走過去,被她握住,又被她另一隻手帶得低下頭。
他心中出現很難言明的慌亂,似乎還有期待。但這屋內還有旁人——他聽見細碎的腳步聲,丫鬟們都出去了。
夫人的芙蓉麵越來越近,花香與墨香幾乎已拂在他鼻尖。
但在觸碰到之前,夫人改了方向,隻將吻印在了他另一側臉上。
這次,似乎比上午那次實了些許。
“二爺快去吧。紀明遙笑。
“……嗯。
崔玨放開了夫人的手,卻捧住她的臉,憐惜地摸了摸。
他心中那些無奈與焦躁已都似被微風吹散。
“我回來用飯。他說。
“我等著二爺!紀明遙應諾。
走到門邊,崔玨又回頭看了夫人一眼。
夫人已經換了一個姿態躺好,重新拿起話本了。
他不由笑了笑。
今日就這樣吧。
崔玨走出房門。
送走姑爺,青霜等忙都湊到姑娘身邊。
春澗也已經洗了筆回來,頭一個開口說:“我看剛才姑爺是不高興了。
“他應該是不高興了。紀明遙輕輕推走丫鬟們,笑問,“乾什麼呀都圍著我,擋我看書的光了!
丫鬟們互相看看,青霜問:“那我們去預備明日出門?
“去吧——紀明遙一頓,坐了起來,“就咱們這幾個人可出不去,我得去找嫂子說。
在安國公府時出門都是太太安排,隻在城內還簡單些,兩三輛車,二三十個人。若是出城,就算隻她一個人,加上車夫也有至少五十人跟隨。
但崔家的規矩必與安國府的不一樣。若她已經接回產業,自然會自己酌情安排,但現在還是嫂子管著家事,她就得聽嫂子的。
就算將來分家,隻要還同住一宅,她和崔玨要出城,也該提前與兄嫂打好招呼。
先叫人去通傳一聲
她要過去,又理了理身上衣服、抿好鬢角,多戴一根碧玉釵,等通傳的人回來說大奶奶有空閒,紀明遙才向正院過去。
孟安然也是頭一回安排國公府出身的弟妹出城,心裡不大拿得準主意,便先問:“不知弟妹在安國府上是怎麼樣?
“我人都在崔家了,就不論以前是怎麼樣了吧?紀明遙笑道,“我和二爺都聽嫂子的。
孟安然便與她說:“出城不比就在京裡,難免更小心。我自己去城外莊子上,多是帶三四個人隨身,六到十個婆子,再有二十個趕車的、圍隨的小廝男人,加上拉行李的車,約是六七輛。若同大爺一起出去,再帶上孩子們,人就多一倍。我就照這規矩給弟妹安排?
紀明遙一聽,這排場也就隻比她在安國公府時略減了兩三分,可見崔家在不該節省之處完全不會吝嗇。
她也並不覺得少十個八個人個跟著是受委屈了,便笑說:“那我自己挑幾個隨身的人,多帶幾個陪房,餘下請嫂子安排吧。隻怕要多兩輛車。麻煩嫂子了。
“行!孟安然笑道,“我現在就給你安排人車。
她拿來人口名冊,順便就和弟妹說:“等你和阿玨把產業接回去,家裡的下人也該分好。現不算莊子上的人和在老家的人,咱們在京裡共有四十七房人口,算上不成房的小廝丫頭——不算弟妹和我的陪房,共是二百八十八個,弟妹先和阿玨想想,是先隻分西院服侍的人,還是連廚房、門戶、出入等事一並分清?是要家裡原用的管家,還是自己另有要用的人?
紀明遙光聽著就不想乾了。
但擺爛的話她也隻在心裡想想,對嫂子仍是笑,答應著:“等我和二爺商議好了就來說。
孟安然一麵點著人,一麵和她說各人的脾氣秉性,又叫領頭的幾個來拜見。
那幾人來行禮磕頭時,紀明遙並沒立刻叫起。
她靜靜坐著,從左至右,將每個人都看了片刻。
直到看清每個人的衣著、儀表,見所有人都不曾多動一動,她才說:“明日我與二爺出門,就全交給你們伺候了。
屋內安靜得能聽見廊下樹枝搖動。
分明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