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泥潭之惑(2 / 2)

她以為自己的想法對於柳姒來說,也同樣的可笑,誰知她卻依舊柔和地看著自己,似乎並不驚訝。

“下官失儀,還望公主恕罪。”她冷靜下來。

柳姒搖頭:“你能這樣說,我很欣慰。”

蘇黎生一愣,繼而又聽她道:“蘇禦史想做什麼,儘管去做。

隻要記住,萬事有我。”

趙休背後是太後的母家,可她蘇黎生背後,也不是空無一人。

……

立春已過,上京開始回暖,禿枝抽新芽,弘慈寺後山的桃花開始綻出花苞。

春寒料峭,柳姒踏在寺門前的長階上,隻能瞧見零星的幾個香客。百姓大多去了西郊山上的三清觀,是以此處顯得冷清。

守門的小沙彌瞧見她,行了個合十禮:“檀越是來上香的嗎?”

柳姒戴著帷帽:“煩請小師父告訴汝空,鎮國公主柳姒想見他一麵。”

聽清她的身份,小沙彌細細打量了她幾眼,方才躬身:“檀越稍等片刻。”

未多時,就有人前來迎接,隻是來的不是汝空,而是妙法大師。

妙法大師一身尋常僧衣,麵容和善,天庭飽滿,耳珠圓厚,有些像大殿中供奉的彌勒佛。

得知柳姒來意,他道:“汝空正在靜室中受戒,隻怕不便麵見檀越。”

柳姒蹙眉:“我有聖人口諭,汝空自不必再受罰。”

妙法卻搖頭:“汝空受戒,乃是他破了寺規。”

柳姒以為汝空是救自己時破了女戒,才被弘慈寺懲罰,解釋道:“那夜汝空是事出有因,大師何必苛責?”

妙法但笑不語。

柳姒看得心煩,懶得同他們這些禿頭和尚打什麼謎語,態度強硬:“我今日定要見汝空一麵,大師兀自考慮吧。”

這話中之意便是,若妙法不同意,她就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本以為妙法還會堅持一番,卻不想他聽柳姒這樣說,直接側身讓開路:“檀越堅持如此,貧僧也無法。”

“請。”

人都說妙法是得道高僧,她以為也是什麼隻曉得念“阿彌陀佛”的老禿驢,沒想到這樣識趣。

是以從他身側經過時,莫名多看了他兩眼。

靜室在弘慈寺一眾禪房的最偏僻之處,一下一下的木魚聲從屋內傳來。

柳姒站在門前,正準備推門,看著身側含笑的妙法:“大師不回避一番?”

妙法臉上笑容一頓,悻悻然走遠。

瞧那神情,似乎很是失望。

將門推開,跪坐在靜室中的汝空映入她眼簾。

他一身茶褐色僧袍,跪得筆直,氣質沉穩。一手持木槌,有規律地敲著身前木魚;一手撚著手中的檀木佛珠,口念心經。

柳姒放輕腳步,行至他身後。

“靜檀表弟。”

木魚聲與念經聲驟停。

跪在蒲團上的汝空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案上供奉的佛像上。

佛像半闔著眼,滿臉慈悲。

汝空沒有應聲,重新閉上眼,開始念經敲木魚。

一句句的心經自口念出,可他的心卻落在柳姒身上。

她沒有走,而是自顧自說著:“那夜雖是個誤會,還是多謝你。”

“這次你受我牽累,被聖人重罰,我很抱歉。我已向聖人說明緣由,赦免了你的笞刑;城中那些流言,我也已經處理。”

屋中木魚聲有一瞬的凝滯,不過極快又恢複如常。

“妙法說你如今在靜室受戒,是破了寺規,我等會兒去尋他,叫他放你出去。”

“從前隻以為靜檀表弟無心無情,不想還是有幾分菩薩心腸。”

“靜檀表弟……”

話未說完,屋中安靜下來,什麼木魚聲、念經聲一概消失。

汝空放下手中的木槌,望著慈悲依舊的佛像。

緩緩轉身看向她,開口道。

“靜檀。”

柳姒愣住,不明他此話何意,卻又聽他道。

“貧僧不叫‘靜檀表弟’,貧僧俗名‘靜檀’。”

靜檀與靜檀表弟,有何區彆?

柳姒不解,但還是順著他話:“靜檀。”

屋外光影明滅,斑駁樹影隨風搖曳,像心湖上被吹動的層層漣漪。

他站立許久,朝她靠近,頭一次取下腕上的檀木珠,奉到她麵前。

睫羽淺淡:“百日後,貧僧再來取。”

“何意?”

汝空斂眸:“貧僧有惑,參悟不透。”

他問過佛祖,卻也尋不得答案。

“所以想暫時將這念珠,寄放在檀越處。”

他於佛法向來有天賦,隻消百日,定能參悟透徹,屆時他會親自去取這串念珠。

原是與佛法有關。

柳姒了然將念珠收入袖中。

“破了寺規,理當受罰,檀越不必為貧僧說情。”

話畢,汝空已轉身跪回蒲團上,屋中重新響起了木魚聲。

這聲音比方才,更加平穩沉著。

……

汝空既說不用柳姒為他說情,那她沒必要再多此一舉,離開靜室後徑直回了公主府。

一回府,沒見到熟悉身影。

往日她回府,必定能見謝晏在門前迎接,今日不見蹤影,倒是稀奇。

柳姒沒放在心上,準備回主院,被早已蹲守的謝三攔住。

“公主。”他表情古怪,“郎君邀公主去聞書齋。”

聞書齋,是謝晏如今住的院子。

自從他被柳姒趕出主院後,就一直住在那裡。

邀她去聞書齋?

柳姒懷疑:那瘋子又搞出什麼幺蛾子了?

“不見。”她無情回道。

管他弄什麼幺蛾子,她也懶得去看。

回到主院,她坐在鏡前由著秋蘭給她卸去飾物。

今日忙了一上午,她隻想好好歇息一番。

換了身寬鬆的寢衣,柳姒躺在小榻上,女婢坐在榻邊給她捶腿。

這奴婢手法很好,按得她昏昏欲睡,意識模糊間,小腿上的手漸漸往大腿靠近,最後還有往上的趨勢。

她的睡意頓時煙消雲散。

猛地抓住已然移到小腹的手,與女子的細嫩不同,這雙手寬大許多,指節處還帶著薄繭。

明顯就是雙男人的手。

她睜開眼,入目是謝晏那張勾魂奪魄的臉。

那雙清冷孤傲的多情眼,盈滿她的身影;往日冠玉的發,被藏在深褐色的僧帽中,額間一點顯眼朱砂。

他褪去凡袍,換上僧衣。

宛若超然脫俗的神佛,雙手合十,輕聲念道。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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