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柳姒卻同樣對她說:
她琴心已無......
不過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令她這些日子以來被積壓的情緒破開了一道口子,終於向外湧出。
她收起淚意,竟就這樣笑了起來:“嗬,什麼琴心不琴心的,這分明就是你的借口!”
“明明說好了要教授我,將我帶回府中卻又隻讓我學這些小孩子才學的指法,把我丟在這亭中不聞不問。我不過隻是彈錯了一個音而已,便說我琴心已無!
什麼琴心!分明便是見我身份卑賤,不想教我!”
所有的恨意,怒火,屈辱,怨氣,都被她毫不留情地發泄給柳姒。在這一刻,她忘記了柳姒的身份,忘記了這樣做的後果,不顧一切地控訴著。
而柳姒冷眼旁觀,甚至連情緒都不曾有一絲的波動。
這樣的眼神,輕而易舉便將如妙善徹底擊垮,她抱著自己斷了弦的琴哭笑起來。
心頭在想:完了,她徹底完了。她罵了鎮國公主,她小命不保了!
這樣想著,如妙善哭得更厲害了。
淚眼朦朧間,她聽見柳姒的聲音傳來,沒有怒氣,也沒有怨恨,十分平淡。
她說:“你可記得第一次聽見琴音時,你心中所思麼?”
第一次聽見琴音?
如妙善的哭聲漸漸停止。
她用力回想著,早已被她遺忘腦後的記憶。
那是一個冬日,她被父母拋棄在街上,衣衫單薄;家中貧苦,她下頭又有兩個弟弟,所以身為女兒的她被父母毫無意外地舍棄了。
那時她腹中饑餓,無人施舍,赤著腳走到一個牆角蜷縮著,希望金烏快些出來,好暖化她凍僵的身軀。
可惜金烏並未出現,反而是鵝毛般的大雪從天上飄了下來。
她凍得意識模糊,隻以為自己是要死了。
直到一道幽幽琴聲自院牆內飄出,將她模糊的意識喚醒。
在那輕柔的琴聲中,她覺得自己身上暖了起來,在陷入黑暗之前,她想:要是能日日聽見這聲音就好了。
她很幸運,沒有在那場大雪中死去。
那道飄出琴聲的牆院內,是一座琴園,她被琴園內的琴師救了下來。
那琴師姓如,為她取名妙善。
她從大丫變成了如妙善,她在琴園中長大,日日聽著琴聲,仿佛那個冬日裡她許的願望成真了。
可慢慢的,如妙善厭煩了琴聲。
日複一日地在琴園裡練琴實在太枯燥了,她想出去,去看看琴園外是何模樣。
她的心思不在琴上,練琴時時走神,師父看出她心不在焉,頭一次狠狠懲罰了她。
如妙善也難得生了脾氣,她隻是想出去看看,又不是不回來了,為何要這樣嚴厲地責怪她?
她開始找借口偷溜出琴園,去見那所謂外麵的天地。
她以為這樣不會有人發現,誰知一個無常的夜晚,師父對她說:“妙善,你琴心已無,為師再教不了你了。”
教不了她?
什麼意思?師父要趕她走麼?
如妙善不解:她不過偷溜出去玩而已,為何便要趕她走?
師父隻是歎了口氣:“你的心在更廣闊的天地,為師的琴園太小,已經留不住你了。”
就這樣,如妙善離開了琴園。
離開的那夜,她在心中立誓:她將來一定要做整個涼州最有名的琴師,她要讓師父知道趕她走是怎樣錯誤的決定。
她從青藤閣中一個無名的琴師,變成了青藤閣中最有名的琴師,後來她在整個姑臧也小有名氣。
事情好像漸漸正在朝她預期的方向發展,成為涼州最有名的琴師指日可待。
想要的一切在慢慢實現,可為何如妙善的心卻越來越空曠?
她從離開琴園,再到在姑臧小有名氣隻花了短短一年,可她在青藤閣中卻已經待了整整五年。
餘下的這四年來,她就像一個傀儡,將自己架在青藤閣的高台上,受著擁躉者的讚譽,日複一日地沉迷其中。
她困在自己親自編織的樊籠中,忘卻了初心,再難前進一步。
一念之間,師父的話語猶在她耳:“妙善,你琴心已無......”
如妙善恍惚間想:原來,這就是琴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