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僅一個字,便讓葉丹凝停下腳步。
而聲音的主人還在繼續:“我接近你,確實是為了抓住賈辭徽的錯處,好一舉扳倒賈氏。賈氏在涼州稱霸多年,是心腹大患,我必須將賈氏除掉,才能在聖人麵前占儘風頭,成為他心中旁人不可替代的存在。”
隻有這樣,她才能奪取更多的權力,更好的報仇。
得到了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葉丹凝心中反而沒有多少快悅。
她輕笑一聲,開口道:“果然如此。”
決計再不與柳姒有任何瓜葛,她提步朝涼亭外走。
下一刻,手臂被人從身後狠狠桎住,被迫轉過身去,麵對某人。
不想讓柳姒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眶,葉丹凝垂眸冷聲道:“公主這是做什麼!放開我!”
柳姒緊緊握住她的手腕,沉聲道:“輕易便想走麼?我也不怕你恨我,實話告訴你,我今日尋你,是要你離開姑臧城。”
聽罷,葉丹凝不可置信,一直以來壓抑的怒氣再也克製不住,厲聲質問:“憑什麼!即便你貴為公主,也沒有這樣就將我趕走的道理!”
“道理?”柳姒大發慈悲,“既然你想知道為何,那我也便告訴你。”
“因為你再留在城中,隻會讓大案中的那些女子更加痛苦。你以為你補償她們銀兩就是彌補心中罪惡,為了她們好嗎?
愚蠢!你曾是賈辭徽的妻子,她們每每看見你隻會更加地痛苦憎恨!那些所受的傷害就永遠也無法消散痊愈!
我若是你,就將銀子悄悄地給了她們,然後永遠地消失在她們麵前,再也不出現。”
柳姒步步緊逼,一步不退:“你今日也瞧見了,沒有你那自以為是的補償,越迎春她們也可以將日子過好。
若你再這樣一意孤行,不僅無法償還賈辭徽欠下的罪惡,還會使彆人更加痛苦。
所以,你最好聽我的話,離開姑臧。
對你,對彆人,都好。”
話音落下,葉丹凝一直以來偽裝的堅強也終於被人打破。
這一路看來,她早已明白了柳姒的用意。
那些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越迎春即將和青梅竹馬的廖郎成婚,陳芳也與親人和和美美......
唯有她,還停留在原地。
她心中明知柳姒說的話不假,可這個時候又如何聽得進去?
隻得倔強甩開柳姒的桎梏,像發了瘋般,朝她吼道:“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我做這些根本不是為了求得誰的原諒,也不是為了賈辭徽贖罪!
我隻是一想到我在賈家所擁有的一切都可能是用那些女子性命換來的,我便覺得自己惡心!
我知道這一切是賈辭徽做的,與我無關;可我也知道,我也是其中的受益者。
我每晚做夢,都會夢見身上穿的衣裳突然變成了人皮,喝的水化成了血;一轉頭,就能看見她們的魂魄來向我索命。
可是為什麼?
明明不是我的錯,她們為何會來向我索命?
所以我隻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我心中愧疚。”
說到此,她正視柳姒:“是,我是愚蠢。可你又好到哪裡去了?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如今又有什麼資格在此同我說這些!你一貫玩弄人心,說不定這又是你計劃中的一環,又要利用我做什麼其他事!”
此話一出口,葉丹凝心頭一痛,待去看柳姒,發現她眸中也帶著難以察覺的難過。
於是撇開眼不去看她。
可眼睛看不見,耳朵卻聽得見。
柳姒帶著受傷的話語不可阻擋地傳進她耳中。
“是,我確實如你所說,玩弄人心,薄情寡義,自私虛偽。這樣的話不止你說,其他人說的也不少。
可若讓我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
你在城中這些日子想必聽到關於賈辭徽的事也不少。
他所做惡事遠非綺夢坊那一樁。這一個月來,上衙門伸冤的百姓數不勝數,俱都是因他賈辭徽。
他賈辭徽作惡多端,死有餘辜。
你說我玩弄人心不假,死在我手上的人也不少,可有哪一個是無辜的?有哪一個又是不該殺的?”
她殺賈辭徽,一是因為聖人,二是因為他該死。
況且她已仁至義儘。
賈氏宗族她並未趕儘殺絕。
其實這一路走來,她聽得最多的話並非是說她:冷血無情。
反而是說:她一個女人,憑什麼......
就連賈辭徽死前也因為她是女人而蔑視於她。
嗬,女人又如何?
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還不是儘數死於她的手中?
敵人輕視她是一個公主,是一個女人;又慶幸她隻是一個公主,隻是一個女人。
卻不知女人這個身份,既是她的短處,也是她的長處。
正因為她隻是一個女人,聖人才放心將權力交到她的手中。
不然此次前來涼州,聖人為何不將帝璽交於賢王?為何不讓監察禦史與賢王隨行?
因為在他們心目中,男人才有機會登帝掌權,柳姒一個公主,即便手握滔天權勢,難道還能做皇帝不成?
最後下場也還是要將權力還給男人。
正是因為他們的輕視,才讓柳姒更有機可乘。
柳姒從來便知聖人顧慮,她也曉得如何讓自己的短處變作長處。
她一個公主,聖人用起來無所顧慮,而她行事也能更肆無忌憚。
至於下場如何,未到結局,誰敢肯定?
她與葉丹凝即便一開始相遇是因為一場騙局,可其中相處的感情卻並非是假。
柳姒深吸一口氣,終是放緩了語氣,上前一步道:“丹凝姐姐,我知你如今是在氣頭上,說的話也並不過心,可我所言句句肺腑。
要你離開姑臧並不是趕你走,而是為了你好。
往事既定,何必苦苦淪陷,無法自拔?”
說著,她將那杆紅纓槍提起握在葉丹凝手中:“你說你想做行俠仗義的俠士,如今離開姑臧,自可去實現心中所願。”
她望著痛苦不堪的葉丹凝,聲音輕若鴻羽:“好不好?”
柳姒心中期望她能答應,隻是注定要令她失望了。
隻見葉丹凝將那杆紅纓槍推回到柳姒懷中後,便落荒而逃。
看著葉丹凝離去的背影,柳姒深深歎了口氣,轉身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少頃,一股無法抗拒的頭疼襲來,她揉了揉額角,默然地承受著。
平意尋來,見柳姒眉頭緊蹙,快步上前問道:“公主,可是又頭疼了?”
柳姒點點頭,而後將紅纓槍交給她:“你命人將此送到葉府去。”
平意暗自記下,又見柳姒頭疼依舊不減,遲疑問:“公主,先回府命府醫瞧瞧吧。你這些日子頭疼越來越厲害,奴婢心裡頭總覺得不對勁兒。”
“也好。”
......
那頭,葉丹凝匆匆離開涼亭。
從大殿前路過時,正好撞見自殿內出來的陳芳。
柳姒說的那些話猶在耳畔,此刻再見陳芳,她心神大亂,腳下不穩一個踉蹌便要摔倒在地。
幸而離她不過兩步遠的陳芳上前將她扶住:“葉娘子小心!”
這話一入耳,葉丹凝渾身一震。
她今日身份是鎮國公主的侍婢,而今陳芳卻稱她為“葉娘子”。
一時間,葉丹凝不敢再想下去,站定後失態逃離。
從一開始便將葉丹凝認出的陳芳則站在原地,心中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