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姒雙手捧著他的臉頰,與他雙眼注視:“我等你接我回來。”
“好。”他道。
言罷,柳姒指尖落在他的披風上,輕柔地拂去風毛上的雪珠,臉上揚起一抹好看的笑容,對他說:“我走了。”
“好。”他道。
他嘴上說好,握著她的手卻沒有一點要鬆開的意思。
柳姒隻能狠下心將他的手一點點掰開,而後轉身走向林顯,接著謝晏被風吹散,模糊不清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念念,你等我。”
柳姒壓下鼻尖酸意,輕聲回道:“好。”
說這話時她沒有轉身,她怕轉身後就不舍得再離開了。
等柳姒的身影徹底消失,謝晏仍舊站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回神。
一旁的謝旭從未見過他這位兄長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擔憂問道:“阿兄,你怎麼樣?”
謝晏衝他搖搖頭,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轉身徑直往竹塢居的方向走。
他不能有事,他的念念還等著他接她回家。
可等他艱難地走進竹塢居,走到主屋前時,他驀然僵住,耳邊一陣嗡鳴。
他低頭,看著地上被人踩碎的梅花酪,心口破開一個大洞,不停地往裡頭灌風,令他渾身再感受不到一點暖意。
原本熱乎香甜的梅花酪此刻躺在小水窪裡,不知被誰踩得稀碎,與地上融化的雪水泥融為一體。
謝晏蹲下,想將梅花酪拾起,可剛一碰上去,本就碎掉的梅花酪徹底化成了粉末。
梅花酪沒了。
他茫然地想。
念念想吃的梅花酪沒了。
出門前她說等他回來,可他卻回來晚了。
越這般想著,他的胸口便疼痛不止。
一兩滴水珠落入小水窪中,打破了它的平靜,泛起層層漣漪。
謝晏往日高大挺拔的背影此刻佝僂著,無助地蹲在地上渾身顫抖,隱隱的壓抑哽咽自他喉頭漫出。
水窪的漣漪一層又一層,好似永無歇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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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暄從聽濤閣離開後,便躲在談蒼苑中,任誰叫都不出來。
直到小廝來報,說謝迅被懷淑公主殺了以後,他才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誰殺了誰?”
小廝見謝暄癲狂的模樣,咽了口唾沫重複道:“懷淑公主將二爺殺了。”
聽到這答案,謝暄先是愣神,接著瘋狂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他不知謝迅屍身的慘狀,隻當柳姒被人誤會成了凶手,心中大大鬆了口氣。
絲毫不知身旁的小廝看他的目光帶著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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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姒雖是被禁足,但該有的一樣不少,畢竟聖人隻說將她禁足,她依舊是公主。
幸好公主府修繕得已經差不多,柳姒住進去隻當在放鬆。
她倒是放鬆了,可外頭卻掀起了軒然大波。
被聖人親賜“冰魂雪魄”幾個字的懷淑公主竟然殺了朝廷命官!
且這朝廷命官還不是彆人,而是駙馬的親叔叔,謝相公的弟弟。
聽說謝迅屍身被人捅了幾十個傷口,慘不忍睹,究竟是什麼大的仇,什麼大的怨,才會讓懷淑公主痛下如此殺手?
任誰都不會想到他們二人會有什麼仇怨。
可偏偏懷淑公主殺人是謝府侍婢親眼所見,斷斷做不得假。
謝相公聞聽此事後,回到府上見到弟弟的死狀,當場暈了過去。
醒來後便立刻寫了封奏折遞到甘露殿,求聖人查清此事,嚴懲凶手,還他弟弟一個公道。
嚴懲凶手?
事發時隻有懷淑公主一人出現在死者身邊,凶手除了她還能是誰?
謝相公要聖人嚴懲凶手,那不就是要聖人嚴懲懷淑公主嗎?
其實這還不算什麼,聽說當時金吾衛奉聖人口諭要將懷淑公主帶走,駙馬謝晏卻抗旨不從,極力將公主護在身後。
此事褒貶不一,有感歎他重情重義的;也有諷刺他膽大妄為的。
反正此事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至於謝晏,此刻正跪在謝氏祠堂之中,一下一下地挨著謝運的鞭打。
海秦芳阻止不了,撲倒在容息懷中近乎要哭暈過去。
鞭打聲一下又一下地響在祠堂中,謝晏背後被打出一道道血痕,皮開肉綻,他依舊一聲不吭。
直到手中的藤條被打斷,謝運方才停下。
他看著謝晏沉默的樣子,怒極,連連點頭道:“好好好,好啊!這就是我教出來的好兒子,如今竟敢違抗聖諭,致我們謝家滿門於不顧了啊!你這般模樣,讓我如何日後如何敢將謝氏放心交到你的手中!”
原本沉默的謝晏聽到他這話,緩緩俯身以額觸地:“念念她是與我結發的妻子,我不能棄她不顧。”
“那你便可以棄我們於不顧了嗎?”謝運反問。
謝晏回答:“兒並無此意。”
謝運適時逼他:“既然並無此意,那你明日便進宮求聖人允你與公主和離!”
聞言,謝晏猛地抬頭望向謝運,失聲道:“父親!”
“怎麼?你不願意?”謝運冷聲。
謝晏定定心神,語氣中帶著沉沉的堅決:“兒不願意,並且兒此生都不會與她和離。”
“謝晏!”謝運厲聲喚他姓名,“事到如今你還要執迷不悟嗎!當初她囚禁你,害得你患上懼夜之症,後來你說你喜歡她,我便也隨你心願,隻因你這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喜歡的女子。
而今她殺了你的阿叔啊!那可是與你有血脈之源的親叔叔啊!你竟還不肯與她和離!她究竟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讓你就這麼離不開她!”
謝晏反駁:“父親,阿叔身死我確實難過,可此事尚未查明,你如何能說便是念念殺的?況且我相信她,她不會做這種事的!”
謝運痛心:“你竹塢居的侍婢尋幽親眼所見,還能有假嗎!”
“父親!”謝晏紅著眼眶求他,“兒求你不要再說了!”
他向來敬重的父親這般逼迫他,讓他在父親與妻子之間做出選擇,他心中難過難以言說。
一瞬間,謝運看著他那執迷不悟的模樣,向後直退了兩步。
他仰頭閉目,似是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兒子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再睜眼,他像是做了某種決定,疾步走到一旁重新抽了根兩指粗的藤條,厲聲道:“我今日便打死你!”
原本還在流淚的海秦芳聽見他這話,忙撲到謝晏身上:“夫君,不要啊!”
見狀,謝運手中的藤條急急停住,對她喝道:“還不快讓開!”
海秦芳卻緊緊抱住謝晏:“晏兒他身上已被你打得滿是傷痕,如何還能受得了第二次!”
接著她又對謝晏勸道:“晏兒,你就服個軟答應你父親,與公主和離吧!”
謝晏卻是又一沉默。
謝運痛心疾首,將藤條狠狠地摔在地上,指著祠堂外道:“滾!你給我滾!滾回你的竹塢居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聞言,謝晏握住泣不成聲的海秦芳的手,對她安慰道:“母親,兒沒事,先回竹塢居了。”
說罷他緩緩站起身,對著海秦芳夫妻倆行了一禮,腳步沉重地一步一步朝祠堂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