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儉笑了一下。
很難形容他此刻笑容的況味,不是平日的冷淡疏離,似悲憫似歡喜,似惆悵似遺憾。
“你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
接連三日,陛下都沒有露麵。
這三日裡,沒有朝會,沒有議事,更沒有哪個大臣見到皇帝天顏,送上去的奏折堆積如山,遲遲不見批複。
景帝素來勤政,即便生病,平日裡也從未有輟朝三日不理政事的情形,登基至今,前所未見。
有朝臣向陛下內侍大總管夏邑打聽,夏邑隻說陛下前夜不慎染恙,有些風寒,故輟朝養體。第一日還好,第二日便有群臣私下議論,等到第三日,已是眾說紛紜。
便有平日裡出入禦書房的高位老臣提出要往陛下寢宮探病,但均被陸皇後婉拒。
朝會上僵持不下,最後還是輔國公陸聞笙站出來,與眾臣交涉一番,言明若是明日陛下仍未露麵,便由他出麵與陸皇後交涉,再與被推舉出來的老臣一同探病。
眾人這才放心離去。
陸聞笙目送大臣們離去,自己也未覲見皇後,而是將先前在大殿上的話傳達,“請皇後娘娘好自為之”,便也轉身出宮。
景帝的寢宮外,陸皇後聽完侍女傳話,麵無表情揮手叫她下去。
整個寢宮如今空無一人,侍從們都被清了出去。層層帳幕低垂,大白天的,裡麵光線昏暗。
陸皇後輕手輕腳走到寢宮深處,來到那張垂著床帳的龍榻前,悄無生息的掀起帳簾,靜靜的看著躺在上麵的人。
帳子裡沒有聲音。
近五月的天氣,白天正午,穿件單衫都有出汗的熱感,可陛下卻從頭到尾裹著大被,隻露出眼鼻,裹得嚴嚴實實。
他微微側頭,仿佛殿內微弱的燭火都叫他感覺刺眼。顴骨上潮紅一片,微微發福的身軀和鬆垮垂掛下來的腮幫子,無一不彰顯著他的衰老。
陸皇後掀開帳簾走進去,愈發看向自己的丈夫——整個帝國的主宰,卻發現,原來再位高權重的人,快死的時候,都是這般不堪。
渾身散發著穢臭。
這是死亡的征兆,不受控製的身體肌理發出訊號,昭告著他要離世的消息。
她的父親也曾有過。
如今,她又要親手送走自己的丈夫。
陛下年輕時儀容英美,飛揚爽朗,是個很容易便叫人一見傾心的偉男子。然而她嫁進中宮時,陛下卻已年近而立。
男人與女人一樣,年華逝去,容顏不再,總是叫人難過。
她想過要陪陛下老去,死去。
可事事總不能儘如人願。
她的夫君要逼她的兒子去死,她總得選一個。
陛下還有許多的妃嬪,但兒子卻隻有這一個!
詢兒說得對,他們母子已經被逼上了絕路,他們沒有其他路可以選。
隻要成功,日後便再沒有人敢在他們母子麵前撒野,她的兒子不必屈居他人之下,她將是整個皇朝的國母,其他任何女人,都不能再越過她去!
“陛下,”陸皇後在景帝耳邊輕輕喚,“該起身喝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