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氏來時,便看到床榻上蜷縮成蝦子的身影。她趕緊上前,將被子緩緩掀開,被子裡是一張布滿淚痕的臉。
許宛歆握緊了拳頭,默默流淚,卻一絲聲響也沒有。
“婉兒,怎麼了?”
荀氏登時變了臉色,更是心疼。拿出帕子給她擦眼淚,坐在床邊輕聲詢問。
前些日子女兒受了委屈——
也不知為何竟與平陽侯府世子夫人王慕宜起了衝突,回來時整張臉都是腫的。
荀氏問過她,可婉兒什麼也不肯說。
小謙也說不清現場發生了什麼。隻說連太醫都去了兩個,王慕宜動了胎氣,事情鬨得不小。
事後,平陽侯夫人親自登門,又說起兩個孩子口角動手一事,算是賠禮道歉。
荀氏再心疼自己女兒,可對方既是孕婦,長輩又親自登門,也不好再計較什麼。
便是老爺那邊,聽說輔國公和裴儉都親自開口提及此事。尤其是裴儉,不知跟老爺說了什麼,老爺回來後明確告知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都不準再提。
“婉兒,你彆嚇娘,怎麼了?”
許宛歆什麼都沒說,隻是抬起上身,抱住荀氏的腰,把臉埋進她懷裡,哭得渾身發抖。
荀氏抱著她,幾乎是片刻,便察覺出什麼,開口問道,“是不是因為裴儉?”
許宛歆用力抱緊荀氏,並不言語,然而一個動作已表明一切。
荀氏蹙眉,心疼都寫在臉上。輕聲哄道,“彆哭,裴儉又欺負你了?有什麼事跟娘說,有你爹在,不會叫你受委屈的。”
許宛歆什麼都不說,隻是默默流淚,不一會兒,荀氏腰間便濕了一片。
女兒這般傷心痛苦,任是哪個母親都受不了。
荀氏也跟著紅了眼眶。
婉兒已經許久未曾與她這個母親如此親近,而能這般牽動婉兒情緒的,隻有裴儉。
“我去跟你爹說,叫他去找裴儉,沒有這麼欺負人的。”
許宛歆這時才開口,輕輕搖頭,“彆去。”
荀氏低頭,摟著女兒,恨鐵不成鋼道,“你父親是兵部尚書,你母親出自名門荀氏,從小將你千尊玉貴地養大,憑什麼叫他裴儉糟踐!”
“娘看不得你受委屈。婉兒,聽娘一句勸,強扭的瓜不甜,這世上的好兒郎多了,以你的品貌,想要什麼樣的沒有?你今年已經十九,再拖不得了。”
許宛歆心口一涼。
說來說去,還是要她讓嫁人。
根本就不是為她好。
她閉著眼睛,看不見眼底神情,沉默半晌,才開口道:
“我覺得,我與荀表姐一樣命苦。”
荀氏眉頭一蹙,“說什麼傻話,書玲那是陛下賜婚,與靖王……你卻不同,娘不會勉強你,隻要對方身家清白,你中意才最重要。”
許宛歆這會兒已經沒了眼淚,聲音低啞暗沉,平靜得很,“那我可要好好挑一個稱心如意的了。”
荀氏聽她語氣鬆動,頓時心下高興,輕輕撫著許宛歆的長發,出聲道,“隻要是你喜歡的,娘都依你。”
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
婉兒生得柔弱,卻不是真的弱。
從來都是目的性極強的人。
很小的時候學琴,堂姐妹們四五天記一首曲子,她不睡覺一晚上也要記住。
再大一些習字,因她身子比旁人弱,下筆時便略顯綿軟,字卻是極好的,可她偏要爭這口氣,哪怕在腕上懸沙袋也日日不輟,直到下筆有力方肯罷休。
諸如此類的例子數不勝數,時間久了家人便已經習慣,隻要是她想要的,無論什麼,都會得到。
獨獨一個裴儉。
原本這也是她的,卻被中途退了親。
荀氏不忍女兒為情所苦,便勸道,“裴儉才高中那會兒,你爹便請人去說項,說你們倆的親事,卻被他冷言冷語堵了回來,丟了好大的臉。”
“還有這次的事,兵部右侍郎和職方主事皆被禦史彈劾,尤其是右侍郎,被陛下當朝申飭,連降兩級。這裡頭若說沒有裴儉的手筆……他可現管著都察院。”
兵部右侍郎便是那位黃衣服的父親。
其實不用荀氏說明,許宛歆已經明白了。
這兩個都是那日與她喝茶的小姐的父親,正巧皆被彈劾。而他家之所以幸免,不是裴儉心軟,隻是因為父親做事謹慎,尚未被他握住把柄。
許宛歆覺得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烈火上,火焰炙烤得她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她知道,這是裴儉的警告,也是威脅。
就因為那兩人在“浮生半盞”說的話涉及溫念兮,所以他就報複回來。
就為了這麼一點小事!
他竟然為了溫念兮做到這種地步。
有些事情不敢想,不能想,想了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眼淚又從乾涸的眼眶往外湧,心死到極致,反倒是一種平靜的悲涼。
許宛歆聲音低啞哽咽,她閉著眼,說道,“我知道了。”
得不到愛,那便用恨來代替。
她總要叫裴儉的眼裡心間,有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