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念兮告訴他,他將來要做的事,是叫那些哆哆嗦嗦,麵黃肌瘦,手上生滿凍瘡的孩子不再挨餓受凍,吃飽穿暖……
在小小的陸淮心中,忽然就長出了類似於信念的東西,並為此奉行一生。
隻是此時,他還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卻亮晶晶的,“我真的能行?”
念兮立馬捧場,笑盈盈誇讚,“我再沒見過比你更聰明的男子漢了。”
“肯定是弟弟妹妹的榜樣!”
陸淮被誇得徹底高興起來。
其實他如今大了,也知父親不能一直不娶親,但就是心裡害怕。
可念兮卻告訴他,等他長大,會保護、照顧很多的人,他現在是小男子漢,將來會長成男人,他才不怕什麼母夜叉!
陸淮信誓旦旦,“等你有了孩子,我也是你孩子的榜樣!”
念兮聞言,笑意略頓了頓,很快又恢複如常。她低頭給自己倒了杯茶,像是忘了要回答陸淮的話。
……
入夜的瓦市,也如白晝般皎皎,勾欄一座連著一座,連綿掛著燈籠,華燈花陣,香山藥海,燕館歌樓,不欲繁醉。
將近子夜,仍舊燈燭熒煌。
這裡隻有喜樂無邊的聲色,難聞淒慘苦楚的哀嚎。
翠簾高卷,繡幕低垂,裴儉微闔起眼,捏著羊脂玉杯,正鬆散地和身邊的同僚說話。
閣子四角燃了方燈,照亮他略顯疲倦的眉眼,與白日裡的冷幽肅穆不同,紅綃紗帳,映得眉梢一點清致無雙。
今日做東的,是安靖侯韓凜。
裴儉如今主理兩淮鹽引貪腐一案,這裡麵攪和了多少朝廷官員,裹著多少真金白銀,想要宴請裴儉,打通門路之人,簡直不可計數。
靖王蕭恂也曾多次下帖,都被裴儉婉拒。
今日他肯鬆口赴約,韓凜自然十二萬分上心。
隻有些話,得等酒酣耳熱之際,才好交情交心。
於是指著場中一個打扮入時的樂伎,殷勤道,“裴大人成日裡忙碌公務,難得閒暇,不如叫這行首給您鬆快鬆快?”
韓凜朝簾兒下的佳人招手,“卿蓉,與裴大人斟酒。”
秦朗今日也陪坐在側。
鹽引一案,戶部官員牽扯更多,秦朗前頭的幾位上峰都被裴儉拿下了烏紗帽,也算是給他鋪平了路。
此時見那樂伎走來,眼橫秋水之波,眉拂春山之黛,一行一停,竟有三分閨閣淑女的氣魄,心中不禁對韓凜暗讚高明。
裴儉素來潔身自好,秦朗也知他妹妹有情,可如今年月,又哪裡真的有守身如玉的男子。
“裴大人。”
卿蓉倒了杯酒,雙手舉給裴儉。
幾個月前,卿蓉見過裴儉一麵,那時他還沒有如今的排場,隻知道是個年少有為的郎君,眉眼冷清,不肯伶人舞姬近身。
明明身處聲色犬馬,眉目卻有蕭索之意。那雙桃花眼,寡淡又多情。
隻一眼,她便再忘不掉。
那時她就很想試一試,自己能不能與他把酒交杯。
方才一曲《越人歌》,卿蓉早將一腔情絲唱給他聽,委婉的愛慕與仰望,全在那句“心悅君兮君不知”裡。
一雙幽幽的含情目睇過去,她不信自己的魅力不能令那人折服。
裴儉睜開微闔的雙目,深邃的眸子微垂,看著眼前的婉轉臣服的女子。
卿蓉不由又將酒盞朝前遞出,“請大人賞臉。”
她向來受人追捧,男人對她趨之若鶩,此時見裴儉看過來,滿心竊喜,以為他會接受,誰知卻被推開。
他甚至連一句話都不肯與自己說。
卿蓉盈盈秋水的眸子裡有道不儘的哀怨。她心頭一痛,分不清是被拂了麵子還是其他,倒生出一腔孤勇之心,“請郎君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