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業沒料到念兮會這樣說。
他戎馬一生,身上殺伐狠戾之氣甚重,不要說閨中女兒,便是尋常的文官見到他,也難免腿戰手抖,這溫家的小姑娘,倒有兩分膽魄。
“對於一個將軍,心善可不算什麼優點。”
顧承業看向念兮,一雙眼眸銳利如鷹隼,凜然森寒,“圍赤城一戰,我兒顧硯被毒矢所傷,整條右臂已經廢了。”
念兮一驚,猛地抬頭朝對麵那個麵容蒼涼的男人看去。
顧承業苦笑一聲,向來剛毅果決的麵容也露出幾分淒苦,“流星快馬報來,小六目前還不知道。”
念兮心情十分沉痛。
她聽過許多關於顧辭兩位兄長的事。
顧辭對他們充滿敬愛,崇拜,每每提起,總是感激,“若不是我的兩個哥哥一力肩負起鎮國公府的責任,也沒有我在京的錦繡繁華。”
而今,他們一傷一死。
“不必安慰我,”顧承業擺擺手,“‘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我來,也不是與你說這些。”
念兮不由心中肅穆,正色道,“鎮國公請講。”
“小六很舍不得你,也很猶豫。聽我夫人說,小六生辰那日,滿府竟隻有你記得。說來慚愧,我這做父親的,沒有撐起這個家,這段日子多虧有你,他才一路挺了過來。”
“即便沒有我,顧辭他也足夠堅強。”念兮不肯居功,因為前世哪怕隻剩顧辭一人,他也獨自撐了下來,成為新一代的北境戰神。
“鎮國公,您來是為了叫我勸說顧辭?”
顧承業眼神冷硬,反問道:“你會嗎?”
念兮仔細想了想,然後搖頭,斬釘截鐵,“不會。”
顧承業有些意外,“我夫人曾多次在我麵前誇讚於你,我以為你是個顧全大局,深明大義的姑娘。”
顧全大局,深明大義。
念兮咀嚼著這八個字,眉眼波瀾不驚,“鎮國公謬讚。我隻是俗世中的一個小小女子,所願所盼,不過是得一心人,白首到老,平安順遂罷了。”
“可我也明白,大景的江山,百姓的安危都需要如您這般的將士來守護。我沒有鎮公國這般舍小家為大家的壯義,心中卻十分欽佩。”
顧承業許久都沒有說話。
兩人靜坐許久,念兮抬起頭,對鎮國公莞爾一笑,“方才我便說過,顧辭是個心善之人。”
“他自小便對兩位兄長愧疚良多,如今鎮國公府岌岌可危,他一定會挺身而出,承擔這份責任。”
“不止是為您,為兩位兄長,還有他三個外嫁的姐姐,他會給你們重新撐起一片天。從前你們護著他,今後,他也同樣會護著你們。”
“我知道他的。”
顧辭是她所有認識的人中,最心善的那一個。
那時念兮問裴儉,鎮國公府會有什麼下場,裴儉告訴她有可能奪爵,念兮便已經知道顧辭的選擇。
北境,是鎮國公府的責任,也是榮光。
一旦失去,顧氏幾代人的血淚,都會付諸東流。而沒了鎮國公的庇護,顧辭嫁入高門的三個姐姐,也將深受牽連。
顧辭當然可以不去。
他是武狀元,有自己的差使。留在京城,念兮會與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處,感情深厚,日積月累下,或許他們當真會白首到老。
王夫人希望顧辭選擇後者。
但對於顧辭來說,他自幼在父兄和姐姐們的嗬護關愛中長大,他是那樣體貼的一個人,他的答案隻有一個。
選擇父母、親人和大義,這麼做無可厚非。
念兮比誰都更能理解他的艱難。
顧承業輕歎一聲。念兮的通透超乎他的預料,也更叫他感到惋惜,“你與小六,真是可惜。”
可惜嗎?
一定有。
他們認識不到一年,幾乎是在感情最為濃烈的時候分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