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他卻看到了昭寧不一樣的一麵。
她溫柔和善,卻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不通世事,不然早上她也不會對著孫延齡說出那番話,叫孫延齡差點嚇破了膽。
而現在,她又告訴他,他想隱瞞的一切,她早就察覺,不說,隻是因為時機未到,時機成熟之時,她是這般的果斷,橫刀直入,不給貴太妃一絲喘息的機會。
這樣的女子,是不該被他困在掌心的,她也許能成為九天之上的玄鳳,陪他一同翱翔。
“皇上,若是我不知道,那些陰暗之事便不存在了,我寧願當一輩子的傻子,”
昭寧的話裡帶著無奈,“可我不想掩耳盜鈴,你既然說我是你認定了的皇後,那便該信任我,無論我要麵對的是怎樣的風浪,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能挺得住。”
此刻,昭寧一直猶豫不決的心也終於安定了下來。
她曾經追求的是安穩平靜,不想努力,隻想順應曆史,過著那被安排好的生活,吃喝享福,隻當自己是個聾子瞎子。
但如今,她有了讓自己動心的那個人,有想要追求的幸福,若再一直猶豫駐足不前,隻會與他日行漸遠。
順治與昭寧十指相扣,相視而笑,這一瞬間仿佛殿內的博果爾、貴太妃和林升都不存在,他們眼中隻有彼此而已。
最後卻是昭寧先紅了臉頰,移開了視線,看向縮在門口的林升,說道:“若不是皇上說起,我還一直不知道那天夜裡的人是林總管,林總管好功夫。”
林升臉上剛擺出的討好笑容頓時裂開,他震驚的看向順治——
皇上,敢情是您把奴才給露了??
第46章
從林升出去到回來這短短的時間自然不可能真的查出什麼東西來,其實是順治早有安排,在抓到那宮女的時候就已經命人回來搜查了,林升隻是去將之前查到的東西帶了回來。
一個小小的包袱便是那宮女的全部財產,外麵看起來平平無奇,打開裡麵都是手帕香囊之類的各色繡品,拿起這些繡品抖一抖,卻從中掉出許多金珠子來。
林升十分麻利的將那包袱裡所有的金珠子都抖在一個托盤裡,至少有百十顆之多,金珠子大小均勻,一看就是統一製作的。
“萬歲爺,奴才已經命人查過了,這些金珠子是八年的時候禦用監為賀您大婚製版鑄造的,做成後隻賞給了宮中的蒙古妃嬪,這是禦用監的記檔。”
林升將一本冊子捧給順治,順治瞄了一眼,便示意他遞給昭寧。
昭寧接過來仔細看去,正如林升所說,這批金珠子分給了後宮中的蒙古女子,太後、兩位太妃、靜妃、喜福晉,左不過就這麼幾個人。
“這也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大格格不會想說是我給的吧?”
不管昭寧和順治如何說,在沒有實證之前,貴太妃是絕不肯認的。
昭寧此時也在猶豫。
金珠子小巧,隻怕這幾位都是隨手拿來賞人的,即便有當初的記檔,現在也根本無法追查。
更何況若是要查,也不能隻查貴太妃一人,但若是這名單上的人都要查,那便真的如博果爾所說,太過興師動眾了。
昭寧倒不是懼怕,隻是在考慮還有沒有其他更簡單些的辦法。
“可還查到了其他的東西嗎?”昭寧沒有理會貴太妃,而是問林升。
林升立刻回道:“回大格格,除了這些金珠子,還有些散碎銀子,但數量不多,應該是那宮女日常攢下來的。另外,奴才還查到,那宮女與一個在神武門值守的侍衛過從甚密,可奴才去拿人的時候,卻發現那侍衛已經失蹤兩日了。”
“侍衛失蹤?”
順治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皺起了眉,“怎麼無人上報?”
“奴才問過了,那侍衛這兩日並不當值,故而前天晚上便說要出宮回家一趟,同班的侍衛們都以為他人在家中,但奴才查過出宮的記錄,並沒有他的名字,”
林升辦事一向周全,“奴才已經命人去他家中查看了。”
“既然沒有出宮記錄,那人就肯定還在宮裡,”
順治麵色不虞,“現在立刻封了宮門,給朕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在這紫禁城裡,丟一兩個宮女太監順治絕不至於這般興師動眾,叫十三衙門的人去查便是了,但侍衛可不一樣。
一想到有個侍衛可能已經在後宮裡待了兩日,順治就覺得渾身難受。
這後宮中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那侍衛要是存了什麼壞心,後果不堪設想。
林升領命出去,順治壓了壓心裡的火氣,對著還跪在地上的博果爾說道:“你先起來,今日這事朕必要追查到底,你也不用出宮了,就在這兒等著。”
若沒有那侍衛失蹤的事兒,這樁案子倒也沒有那般著急,可以細細調查,但如今卻是連一刻都拖不得,若不能將那侍衛立刻找出來,今夜宮裡怕是無人能安眠。
貴太妃此時也不再說話,心裡更加恐慌。
她知道李全抓到了那宮女侍衛私通的把柄,威脅那宮女為她辦事,但卻並沒有問過李全是如何處置那侍衛的。
若是已經將人處理掉了到還好,若隻是捆了藏在哪裡,叫人找出來,那可就真的成了實證了。
如果不是順治和昭寧就坐在麵前,貴太妃恨不得現在就去叫李全趕緊將人處理乾淨,但如今,她卻被困在這裡,根本沒辦法傳出消息。
殿外已經開始有侍衛走動搜查的聲音,貴太妃坐立不安的聽著,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說道:“皇上要查便查,我身子不舒服,要回去歇歇,若是真查出什麼證據,皇上再派人來叫我便是。”
說罷,她也不等順治答應,抬腿就往外走。
沒想到順治倒也不攔她,而是對著博果爾道:“既然貴太妃身子不適,博果爾,你就跟著去侍疾吧,記著,要好生服侍,不許離開片刻。”
博果爾正有許多話要問,立刻應了下來,起身追了出去。
“彆擔心,在博果爾麵前,貴太妃做不了什麼事兒,”
順治見昭寧一直不說話,寬慰道,“我已經叫人盯緊了貴太妃身邊的人,若是她真叫人出去,那倒也省了搜宮的麻煩。”
昭寧倒不是在擔心這個,她相信順治既然答應了要追查到底,就不會敷衍了事,她如今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皇上,既然進出宮門都有記錄,那我能不能看看我落水那日的記檔?”
昭寧開口問道,“我想知道,那一日貴太妃身邊的太監可有出過宮的。”
他的昭寧果然聰慧。
順治欣慰道:“這事你便是不問,我也正想告訴你。你落水之日貴太妃身邊的人都在宮裡,但前一日,她身邊的太監李全曾經出過宮,在宮門落鎖之前才回來,說是探望家人,實則去了哪裡,你應該猜得到。”
“既然他當日便回宮了,那推我落水的人便隻能是——”
昭寧並不想承認這件事情,但排除其他,竟隻剩下這一種可能了。
“你入宮那日,我叫人攔著便是不想叫她進宮,以免她醒過來再惹出更多麻煩,”
順治輕撫著昭寧的手背,“可你卻非要堅持帶她進宮,我當時就在想,這科爾沁來的格格,怕是個傻憨憨。”
昭寧瞪了順治一眼,將自己的手收回來不給他摸,哼道:“分明就是皇上知道實情卻不肯相告,叫我一直被蒙在鼓裡,如今竟然還敢來笑話我?”
“不是笑話你,是在說你純善呢,”
順治睜著眼睛說瞎話,“我那時就覺得這個小格格可愛的緊,這般單純得好好護著才行。”
昭寧當然不會相信順治的鬼話,一開始的時候順治對她什麼態度她可不會忘了,不過她也懶的跟他計較,反正那時候她的態度也沒好到哪裡去,也不算吃虧。
“不要跑題,”昭寧拉回話題,“可是我當初尚未入宮,與貴太妃並無半點瓜葛,她又為何要設計這麼一出,想要置我於死地呢?”
順治嗤笑一聲:“還能為什麼,因為你是科爾沁選定的皇後唄。”
昭寧依舊不解,順治又道:“此事倒是還沒有實證,但且看當初你真的出了意外,這皇後人選會換成誰,便能猜個大概了。”
“不可能是琪琪格!”昭寧立刻反駁。
順治輕笑:“誰說是琪琪格了?這宮裡的科爾沁格格又不隻有你姐妹二人。”
不是琪琪格,也不會是靜妃,順治指的是誰,已經不說自明了。
可回憶起兩次見過那人的模樣,昭寧實難相信,她會有這樣的心機手段。
“你不信,我也不信啊,”順治歎道,“可卻是再沒彆的可能了。這事隻是猜測,是你我的私房話,你心裡有個警醒就是了,即便是她,她也沒那麼大本事安排人手,最多就是受人蠱惑罷了。”
順治的言語中多少有幾分維護的意思,昭寧聽得出來,原本還想再問的話,便又吞了回去。
這事不能急,今日的重點是貴太妃,其他的,以後有機會再說。
……
想在這偌大的紫禁城裡找一個失蹤的人,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若是不知道這人是生是死,那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林升並沒有死心眼的帶著人滿宮找,而是故意做出一副去搜後宮的模樣,調走了慈寧宮附近明麵上的侍衛,卻叫人暗中監視著整座慈寧宮。
順治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太後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可她卻像是毫無所覺一般,依舊照常派人進進出出,甚至還叫蘇茉兒親自去將孔四貞接了回來,完全不在意遠處看似在熱熱鬨鬨搜宮的侍衛們。
一隊小太監從慈寧宮裡出來,要去尚膳監取膳,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的阻攔或者查問,等走到沒人的地方,最末尾的一個小太監突然一蹲身,閃進了旁邊的岔路。
他伏在地上不動,一直到那隊取膳太監們走遠了,方才站了起來,然後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小太監一路貼牆謹慎前行,竟是來到了靜妃的側宮後門,他張望了一圈,見搜宮的侍衛們尚且離得遠,方才上前以一種奇怪的頻率敲著門。
不多時,後門從裡麵打開了,卻並沒有人出現。
小太監又四下看了看,確認無人後才走了進去。
等他進去之後,幾個黑色的人影輕盈的靠了過來,他們側耳傾聽,等裡麵沒了動靜,竟是翻牆而上,跳進了牆內。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可側宮內卻還沒有點燈,整座宮殿一片死寂,分外的詭異。
“你們是來搜宮的嗎?”
一個宮女突然出現,嚇了那幾個翻進來的侍衛一跳,那宮女臉上蒙著白紗,正是靜妃身邊的大宮女三丹。
“人在側殿,你們快些去吧,再晚怕是隻剩一具屍體了。”
三丹毫不遮掩的說道,仿佛早就在等著侍衛們的到來。
侍衛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低聲道:“還請姑娘領路。”
三丹點了點頭,當真在前麵帶路,領著幾個侍衛就到了西側殿的門外。
此時殿門緊閉,看不到裡麵的情形,侍衛們警惕的沒有上前,三丹輕笑一聲,抬手直接推開門。
“誰!”
靜妃在裡麵低喝一聲,見是三丹走進來,又斥道,“你來做什麼,趕緊滾!”
三丹平靜的說道:“主子,外麵正在搜宮,今兒這人要是死在您的宮裡,您可就再也說不清了。”
三丹的話叫靜妃遲疑了一下,那小太監忍不住催促道:“娘娘,我們主子說了,不會叫您牽扯進來的,您把那藥給他用了,奴才立刻就將他帶走,隨便找個地方丟了,斷不會叫他臟了您的地方。”
“主子,您不能信他,”三丹又道,“他若要殺人,隻管將人帶出去往井裡一丟便是了,又何必要用到您的藥?他定是誆騙您的,等人死了,他轉身便跑,您又該如何是好?”
“你這丫頭怎麼這般聒噪!”
那小太監急了,伸手便去奪靜妃手上的藥,口中說道,“娘娘若是懼怕,奴才來代勞便是了!”
靜妃下意識的往門口退過來,三丹趁機一把拉住她撲到門外,然後大喊一聲:“還不快去抓人!”
埋伏在門口的侍衛們不再猶豫,一起衝了進去,將那小太監按倒在地上。
“卸了他的下巴,彆叫他死了!”
三丹這話提醒的及時,那小太監還沒來得及咬斷自己的舌頭,就叫侍衛卸了下巴,又將一團不知道哪裡來的破布塞進了他的嘴裡,叫他再不能自儘。
側殿內,一個人被捆住了手腳,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前來抓人的侍衛統領走過去仔細辨認了一下,然後招手道:“就是他,快去稟告皇上。”
一個侍衛匆匆離去,其他人則是將在場的幾人團團圍住,包括靜妃和三丹。
靜妃怒道:“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闖到我的宮裡來,都給我滾!”
侍衛統領麵無表情的答道:“奴才奉命搜宮,還請靜妃娘娘配合。”
靜妃還要再罵,卻聽到三丹冷冷的說道:“主子,您還是想想一會兒要如何跟皇上解釋您藏了一個侍衛在您宮裡的事吧。”
靜妃倏然看向三丹,眼睛裡全是惡毒,她森然一笑:“我需要解釋什麼,不是你與人私通被抓了個正著嗎?”
三丹抬手摸了摸臉上的麵紗,也笑了:“那主子就等著看看,皇上到底信不信吧。”
……
慈寧宮正殿,太後端坐在上,順治陪於一旁。
昭寧站在順治旁邊,貴太妃、博果爾、靜妃坐在兩側,那對宮女侍衛跪在地中央。
貴太妃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博果爾一臉沉重,緊張的握緊雙手,隻有靜妃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好似她當真隻是看客一般。
“孟古青,這侍衛怎麼會在你的宮裡,還不趕緊說說清楚!”
太後著實沒想到查貴太妃的事兒會查到靜妃的頭上,心裡惱怒極了。
她為了給靜妃爭取一點尊榮,不知做了多少讓步,更是在順治麵前保證靜妃已經改了,卻沒想到她依舊如此不知所謂,竟然跟貴太妃攪和到一起,將一個侍衛藏在自己的寢宮裡兩天兩夜!
那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她如今又如何自證清白?
“我怎麼知道為何會有人闖進我宮裡,”
靜妃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太後,您不去審問那些當值的奴才,反倒是來問我這個受害者,難不成我還要每日親自到寢宮各處巡查,看有沒有男人混進來?”
“你還敢狡辯!”
順治忍無可忍的將手中的茶杯摔出去,“你剛剛在側殿裡正在做什麼,侍衛們親眼所見,難不成還冤枉了你?要不要讓三丹過來將你這兩天做的事都當眾說說清楚啊?”
“皇上!”
靜妃立起眼睛,麵對順治的怒火絲毫不懼,“幾個卑賤奴才說的話你倒是全然相信,我說的話你就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那你還何須來問我,是白綾還是毒酒,拿上來就啊,但凡我猶豫片刻,我就不叫孟古青!”
“好,你想死朕成全你!”
順治勃然大怒,“也不必浪費毒酒白綾,林升,給她把刀,讓她把心剖出來,讓朕看看倒是不是黑的!”
“皇上,你到底是要殺人還是要問案子,”
太後開口阻止順治,“一切尚未說清楚,你就在這兒喊打喊殺的,要不你乾脆把他們都殺了,也省的再查。”
順治的目的自然不是殺人,當著太後的麵兒他也殺不了人,聽到此話,隻能氣悶的又靠了回去。
“林升,看不到你大格格還站著呢嗎,還不趕緊去搬了椅子來!”
順治本想去抓昭寧的手,卻發覺她正偷偷倚在他的椅背上,以為她站累了,趕緊開口吩咐道。
以昭寧如今的身份,本來應該坐到下麵去的,可順治心裡不痛快,更不願意叫昭寧離開自己身邊,硬是給她加了把椅子,等她坐下來之後,伸手將她的手牢牢握住,方才覺得安心。
昭寧其實也不是站累了,就是覺得她站在那裡看著順治和靜妃吵架有些尷尬,不過順治的好意她也願意領受,她對著順治柔柔的一笑,兩隻手抓住順治一隻大手,將炸了毛的順治重新給捋順了。
太後看著昭寧和順治的互動,心裡總算是有了幾分寬慰。
順治和靜妃這一對怨偶怕是此生都無法緩和了,但至少昭寧懂事,又能叫順治喜歡,也算一段佳緣,不枉她堅持讓昭寧入宮。
“皇上收著些脾氣,彆嚇到昭寧了,”
太後也緩了語氣,“有話慢慢問,總是要將事情查明白,才好處置。”
順治“嗯”了一聲,看了看昭寧的神色,方才又道:“林升,你去問問那侍衛吧。”
以前順治發怒的時候,根本沒人能安撫得了,便是對上太後,最多也就是掉頭就走,等火氣散了再回來,如今卻是學會顧忌昭寧的感受,便是剛剛盛怒到想要殺人的時候,也還能想著給昭寧加個椅子,可見是真的將昭寧放在了心上的。
對此,太後很是欣慰,但靜妃卻不知是氣是妒,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低頭藏起眼中的殺意,坐在上頭的太後等人沒有注意,可坐在她身邊的貴太妃卻看了個一清二楚。
貴太妃此時自身難保,卻還是不免心中一動,靜妃對昭寧的這份恨意若是利用好了,那——
貴太妃閉了閉眼睛,讓自己專注於眼前。
不管以後如何,還是要先過了這一關才行。
這位在靜妃宮裡過了兩天兩夜的侍衛卻是個糊塗人,麵對林升的問話是一問三不知,連自己怎麼進的側宮都不知道,更彆說獵場的事情了。
這若是在尚方院,林升早就讓人給這侍衛上手段了,可如今這是在慈寧宮,當著太後的麵兒,他卻是無計可施。
靜妃不認,侍衛一問三不知,這看似罪證確鑿的事情一時間竟是陷入了僵局。
“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
昭寧看著那仿佛很無辜的侍衛,開口說道,“到底用什麼辦法能叫一個人無知無覺的昏迷兩天兩夜,又能輕易的被叫醒,醒來之後又好似身體康健,完全看不出兩日不吃不喝的樣子。”
昭寧這話一出,那侍衛頓時臉色大變,順治怒道:“混賬,竟然敢蒙到朕和太後頭上來了,林升,將人帶去尚方院,朕不管你用什麼手段,今夜必須叫他把知道的都吐乾淨!”
林升也是黑著一張臉,直接叫侍衛進來拿人,此時那侍衛卻是完全慌了神,一把拉住身邊的宮女喊道:“雲兒,我都是為了你啊,你不能不管我!”
那宮女在獵場的時候就受過刑,此時雖然收拾乾淨了,卻還是臉色蒼白,搖搖欲墜,被那侍衛一扯,更是直接軟倒在地,沒有半分的力氣。
“我不認識你,”那宮女的聲音嘶啞,重複道,“我不認識你。”
那侍衛卻不肯放手,依舊喊著:“雲兒,你說過事成之後便想辦法出宮與我成親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為他們做了什麼事,你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進尚方院啊!”
宮女雲兒緩緩轉頭看向那侍衛,眼神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絕望,那侍衛卻完全看不懂雲兒的意思,依舊執著的不肯鬆手,像是如此便能讓雲兒替他往尚方院裡走這一遭一樣。
眼前這一幕著實是不怎麼好看,順治嘲諷的說道:“昭寧啊,你瞧瞧這是個什麼情形,大難來時各自飛嗎?”
昭寧卻搖了搖頭:“我瞧著,是一片癡心錯付罷了。”
說罷,她看著麵如死灰的雲兒,語帶憐意的說道:“雲兒,你想把他摘出來,可他卻想將你踩進泥潭,為了這樣的男人付出所有,真的值得嗎?”
雲兒潸然淚下,低啞的說道:“是我連累了他,此事與他沒有半點乾係,我願意將我知道的全都說出來,隻求大格格能幫我求求情,放他一條生路吧。”
她不求太後,不求順治,卻隻求昭寧,因為她知道,在這個殿內,隻有昭寧可能會心軟動容。
事到如今,她定是活不成了,但求不連累旁人,叫她心中無愧而去便是了。
第47章
昭寧盯著雲兒看了片刻,終是歎了口氣,轉頭看向了順治。
順治無奈的捏了捏昭寧的手,然後對著林升試了個眼色,說道:“先將他壓下去,稍候再處置。”
那侍衛被帶下去的時候,口中還在不停的喊著雲兒的名字,雲兒軟倒在地上,望著那侍衛的身影,卻覺得自己好似從來都認識過這個人。
“去把人扶起來,再給她倒杯水,讓她坐著好好說。”
太後亦是有些動容,開口吩咐道。
雲兒自覺命不久矣,也再沒什麼畏懼,謝了恩之後當真坐了下來,喝了幾口溫水,方才清了清嗓子了,事無巨細又條理清晰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述了個清楚明白。
雲兒本來隻是尋常的灑掃宮女,並未在哪個主子跟前服侍過,按理說這樣的小人物不該入了貴太妃的眼。
可偏巧她有個青梅竹馬在神武門當侍衛,時常幫她往宮外帶些月例銀子或是繡品補貼家用,一來二去兩個人就有了情思,約定好等雲兒放出宮去便成親。
其實二人相見的次數並不算多,一月裡也就那麼一兩次,也不知為何被貴太妃身邊的太監李全給逮了個正著。
宮女侍衛私相授受是宮中大忌,若是被發現,往尚方院裡走一遭丟了半條命不說,那侍衛的職位也定是不保。
雲兒無法,隻能答應幫李全辦事,初時李全不過是叫她幫忙打探打探宮裡的消息而已,她日常灑掃本來能聽到的事情就多,也都算不得什麼秘密,故而她一直按照李全的吩咐辦事,而李全也按約定,使法子讓那侍衛調了班,不但月錢變多了,也不再像以前那麼辛苦。
雲兒原本以為這就夠了,卻沒想到那一日李全突然找上她,給了她一袋金珠子,要她跟著去獵場,並且說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隻要她依計行事,最多挨幾個板子,到時候貴太妃會想辦法將她送出宮去,有這些金珠子,夠她下半輩子無憂了。
雲兒一聽要害人,自是不肯,但李全拿出了那侍衛的親筆信,信上說他落在李全的手中,若雲兒不按計劃行事,李全就要殺了他雲雲。
雲兒並不貪圖那些金子,卻不能不管那侍衛的死活,李全走後,她暗中去神武門打探,果然那侍衛並不在。
若那侍衛當真出宮回家,必會先來找她拿這月的銀子和繡品,如今這般,想是真的被李全抓起來了。
雲兒無法,隻能答應下來,她被安排進隨行的隊伍中,依言到了膳房幫忙,果然看到了那個用來害人的銅盆。
“奴才不想害人,更不想傷到大格格,大格格曾對奴才有恩,奴才萬死也不敢對您下手啊,”
雲兒望著昭寧,“奴才先時在絳雪軒伺候,皇上曾為您種了一池牡丹,但您卻並不喜歡。管事嫌奴才們辦事不利,不但要挨打,還叫奴才們將花都拔了,賠花錢,是大格格您特意叫人回來,說牡丹無辜,不許毀掉,還給了賞錢,才叫奴才逃過一難,這份恩典奴才一直記在心上。”
昭寧記得這件事,當時她因為那匹並蒂牡丹的蘇繡不喜那一池牡丹,與順治算是不歡而散,但剛離開又覺得牡丹無辜,便叫謹雅回去吩咐了一句,給了些賞錢。
她本意是為了不讓那一池名貴牡丹被糟蹋了,卻不想也救了種花的人,算是不經意的一份善念,竟是叫雲兒記掛至今。
“昨日我取了銅盆出來采花,正想著如何能不害到大格格,又能回去交差,正好瞧見董鄂家二小姐竟穿了尚衣監給大格格做的那套騎裝,”
雲兒繼續說道,“當日李全以為奴才不識得大格格,特意給仔細描述過那套騎裝,奴才決計不會認錯,又見襄親王一直拉著韁繩,便想若是此時依計用銅盆驚了馬,襄親王定然能護住董鄂家二小姐,而奴才也必會被發現,便再沒了下手的機會。”
“奴才想著,隻要董鄂家二小姐沒有大礙,為了討個吉利,皇上也不會重罰,等回來之後,奴才隻要推說憑衣裳認人認錯了,想必李全也說不出什麼來。”
雲兒終於將事情說的差不多了,抬手將杯中剩下的已經變涼的水喝乾,然後掙紮著起來重新跪下,磕頭道:“奴才自知死罪,不敢求饒,隻求太後皇上慈悲,莫要罪及奴才家人。”
為那侍衛求情,她求的是昭寧,而為家人求情,她卻求的是太後和順治。
這其中的緣由,有心人都懂,不由得暗歎一聲可惜。
這丫頭心思伶俐,做事果決,言談有條有理,又懂得感恩,若非遇到這樣的事走上歪路,將來必有出息。
可如今不管因為什麼理由,她既然做出了傷人之舉,便是僥幸不死,也無人再敢用她了。
“貴太妃,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太後叫人將雲兒帶了下去,然後對著貴太妃問道。
貴太妃此時倒是冷靜了下來,坐在那裡冷然道:“我有什麼可說的,不過是個罪奴為了脫罪一派胡言罷了,半分實證都沒有,全憑她一張嘴,就想栽贓給我嗎?”
“不是說找到那侍衛的時候,還當場抓住了一個去滅口的小太監嗎?那小太監到底是什麼人,可查清楚了?”
昭寧知道貴太妃必不肯輕易認下,但如今的證據,可不止雲兒一人。
“回大格格,已經查清楚了,那小太監正是李全的徒弟小周子,一直在貴太妃身邊伺候著。”
林升立刻答道,“事發的時候他想要咬舌自儘,被侍衛們攔下了,如今人就在外麵,這慈寧宮裡的人都認識他,錯不了。”
昭寧“嗯”了一聲,看向貴太妃,貴太妃兀自堅持著道:“就算是伺候我的又如何,誰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收買了,故意這麼做陷害我呢?知人知麵不知心,我不過是看走了眼罷了,總沒有奴才犯錯算到主子頭上的道理。”
貴太妃這就是明晃晃的耍賴了。
其實是到如今,就憑雲兒的證詞和去滅口的小太監,已經完全能說明幕後主使究竟是何人了,更何況——
昭寧看向順治,順治了然道:“貴太妃既然不認,林升,去將李全拿下,押往尚方院好好審一審,問問他為何要背主。”
昭寧會心一笑,知道順治跟自己這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貴太妃若是痛快將此事應下,其實順治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畢竟摔了馬的董鄂婉心毫發無損,而昭寧此刻尚未冊封,貴太妃若是認了,最多就是一個挾私報複,又沒傷到昭寧,大不了就是罰奉禁足了事。
而當初昭寧落水一事,因為博果爾救援及時,也算是將功補過,如今昏迷不醒的受害者吉雅又成了下手的害昭寧的人,更算不到貴太妃的頭上。
故而就算是貴太妃認了,昭寧能得到的也隻是所謂的“公道”,貴太妃在自己宮中或是宮內佛堂禁足些時日,等博果爾大婚之時,順治也不得不將她放出來。
也正是因為知道如此,昭寧才會強硬的要一個真相,若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麵,她也不敢這般莽撞。
這道理昭寧明白,順治明白,一言不發的太後也明白,唯獨貴太妃不明白,竟是寧可舍棄了忠心為她辦事的奴才,也要強辯。
“額娘,事到如今您就承認了吧,”
博果爾比貴太妃要明白許多,在林升領命而去之前突然起身跪倒,對著貴太妃求道,“李全對您一向忠心耿耿,您又何苦讓他再受刑罰!”
博果爾這話說的已經是非常直白了,李全一向忠心,不知道替貴太妃做過多少見不得光的事,若真進了尚方院,禁不住酷刑全招了出來,貴太妃能承受得起後果嗎?
然而貴太妃卻偏偏一心想要脫罪,完全沒聽懂博果爾的暗示,竟是抬手扇了博果爾一巴掌,怒道:“旁的人都欺負你額娘,你竟也信了?我沒做過的事憑什麼要承認!今兒有本事就對我用刑,看看我會不會屈打成招!”
博果爾呆愣在當場,不知道還能如何勸說,順治心疼弟弟平白挨了打,怒道:“貴太妃要是想去尚方院見識見識,朕就成全你!”
這當然隻是氣話,以貴太妃的身份,就算犯了天大的罪,也不可能將她關到尚方院去,所以貴太妃對於順治的威脅亦是不屑一顧,甚至不曾站起身來。
“好了,今兒也晚了,就到這兒吧,”
太後開口阻止順治再跟貴太妃無意義的爭執,“貴太妃暫時禁足在自己宮裡,該審的,叫尚方院去審。宮門已經落鎖,博果爾,你跟皇上去乾清宮湊合一宿,都散了吧。”
頓了一下,太後又道:“靜妃留下。”
順治看向昭寧,用眼神詢問她的意見,昭寧也知道這般僵持下去也沒什麼結果,不如等尚方院審了再說,故而順著太後的話起身告退。
太後見昭寧不糾纏,欣慰的對著她微笑道:“昭寧懂事,多勸著些皇上。你且先回去好好休息,此事必不會叫你平白受了委屈的。”
昭寧福身行禮,與順治攜手而去。
貴太妃冷哼了一聲,也不管博果爾欲言又止的神情,甩手也走了,博果爾無法,隻能起身追著順治離去了。
慈寧宮裡隻剩下太後、靜妃和蘇茉兒,靜妃依舊坐著,似乎對太後為什麼要留下她毫無興趣。
“孟古青,你與我說句實話,這件事你到底參與了多少?”
最終還是太後先開口問道。
靜妃不屑的一笑:“若我說我才是主使之人,太後你會殺了我嗎?”
“靜主子,太後也是擔心您著了彆人的道,您又何苦這般說呢,”
蘇茉兒勸道,“這其中若是有什麼誤會,您就說給太後聽,太後必會為您做主的。”
“誤會?”
靜妃臉上的笑意更濃,“沒什麼誤會,我就是看不上烏仁圖婭,所以要殺了她,不行嗎?她算什麼東西,憑什麼來搶我的皇後之位!”
“她是你的親侄女!”
太後忍無可忍的怒吼道,“你們是血脈至親,你怎麼下得去手!”
“呸,什麼血脈至親,不過是想鳩占鵲巢的跳梁小醜罷了!”
靜妃一臉森然的笑,“但凡覬覦我的東西的人,都該死,我的性子,太後您還不清楚嗎?”
太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蘇茉兒,將她關到後殿去,不許她再跟任何人接觸,”
太後咬牙道,“對外就說靜妃被闖進宮中的賊人嚇病了,留在慈寧宮安心靜養。”
蘇茉兒應了一聲,就要去扶靜妃起身,靜妃也不反抗,隻是依舊陰冷冷的笑著:“隻要我還活著,我總有辦法弄死那些女人的,太後,你可要看好我了,哈哈哈哈——”
兩個孔武有力的宮女上前將靜妃帶了下去,蘇茉兒回頭去看太後,卻見她已是留下淚來。
“格格,靜主子說的都是氣話,您可不能往心裡去啊,”
蘇茉兒趕緊上前安慰,“她就是那麼一說,可不見得當真是她做的。”
“蘇茉兒,我又如何不明白呢?”
太後垂淚道,“貴太妃是什麼人,怎麼可能平白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幫她一個被廢之人做事?她越是如此鬨,便越說明不是她做的,她想要護著那人,可皇上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輕易被她蒙過去?”
蘇茉兒歎了口氣:“事到如今,奴才依舊不敢相信,竟然會是她——,格格,您說皇上察覺了嗎?”
太後也歎了口氣:“你出去看看皇上是不是已經叫人封了她的宮,不就知道了嗎?”
……
太後當然是了解順治的,才剛走出慈寧宮,順治便開口吩咐道:“吳良輔,叫人封了儲秀宮,裡麵就算是一隻鳥,都不許飛出來。”
儲秀宮,卻是喜妃的住處。
吳良輔領命而去,順治又對博果爾說道:“你先去乾清宮等著,朕有話要問你。”
然後也不等博果爾回答,便拉著昭寧往景仁宮走去。
“皇上,為何你如此確定不是靜妃,而是喜妃呢?”
昭寧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懷疑靜妃。
當初她與靜妃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靜妃雖然態度冷淡,但對她並沒有什麼惡意,還特意提醒她不要被庶妃們蒙騙,怎麼看也不像是想要對她下殺手的人。
但那侍衛在靜妃宮裡被發現也是事實,更何況靜妃還想毒死那侍衛滅口,若說此事與靜妃毫無關係,那也是不可能的。
順治牽著昭寧的手慢慢前行,溫聲道:“你不了解靜妃的性子,若她真的是主使之人,那侍衛不可能活到現在。她做事一向果決,喜歡一招製敵,從不會如此拖泥帶水,若是她,當初你活不過通州。”
可她,其實真的已經死在了通州。
昭寧默然,心裡卻是湧出一陣哀傷,眼眶不受控製的發酸。
這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情緒,不屬於她,而是屬於那個無辜枉死的靈魂。
那不過是個性子怯弱的花季少女,從小也沒有受過多少關注和寵愛,卻要肩負起和親的命運,也不知進京這一路上,她是多麼的惶恐不安,又偏偏被身邊最信任的婢女背叛,在落水的那一刹那,她該有多麼絕望。
可如今,誰又能替她發聲呢?
就連昭寧自己都不行,她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又該怎麼去向害了那少女的人討命?
昭寧停下腳步,淚珠潸然滑落。
順治本來還想再跟她說些喜妃的事情,可轉頭卻看到這樣一幕,頓時嚇了一跳,趕忙將人摟住,柔聲道:“這是怎麼了,可是我處置的不夠好?”
昭寧默默搖了搖頭,她不想哭,可是控製不住。
“你彆急,且先看看李全那裡能審出些什麼來,”
順治有些為難的說道,“畢竟博果爾婚期在即,我總要顧及他一些,暫時先讓貴太妃禁足,叫她不能再做什麼,等婚事過後,我保證絕不會輕饒了她。”
順治幫昭寧拭去眼淚:“到時候你便是名正言順的後宮之主,要如何處置,你來決定。”
昭寧有些不好意思的將臉埋在了順治的肩膀上。
她如何不知順治的為難,原本她也沒想過能將貴太妃怎麼樣,如今這局麵,已經算是意外的驚喜了,若是李全能說出點彆的什麼來,說不定真的能替她心中的靈魂報仇。
昭寧在心裡默默安撫著那躁動的靈魂,努力告訴她自己並沒有放棄,慢慢的,那靈魂偃旗息鼓,不再有絲毫的動靜。
“那皇上要將她們都看好,不許她們再想傷害我。”
昭寧收了眼淚,呢喃著撒嬌。
順治點頭承諾:“好,在大婚之前,我不會再叫她們出來。”
“那皇上也不能寵愛董鄂氏,那日她也參與其中,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無辜的。”昭寧又道。
這次順治直接笑了出來,無奈道:“行,都聽皇後娘娘的。也不知道你怎麼就那麼在意董鄂氏,不過是個尋常庶妃罷了,你不喜歡,就叫她住得遠一些,沒事不要往你麵前晃就是了。”
“庶妃?”
昭寧還是第一次聽順治提起此事,“以董鄂氏的家世,怎麼才是庶妃?”
這屆入選的滿人秀女中,沒有比董鄂婉瑜出身更好的了。
董鄂婉心都成了襄親王嫡福晉,按理說董鄂婉瑜至少也是一宮主位,按照曆史上來看,應該是封了賢妃才對。
順治卻是笑嘻嘻的:“可不就是個庶妃嗎,這下皇後娘娘安心了吧?”
昭寧還是有些不信:“太後也答應了?”
這妹妹做親王嫡福晉,姐姐才是個庶妃,也太不合情理了。
“額娘倒是想給她一個主位,但是我沒應,”
順治一副討賞的表情,“又不是沒有旁的秀女,何必叫你不痛快?況且我也覺得那董鄂氏心思太多,你這性子,怕是應付不來。”
昭寧哼了一聲:“難道我還怕她不成?”
“你不怕我怕,”順治哈哈一笑,“你不想應付她就打發給我,也不想想我也懶得應付好嗎?好了,彆再想那些不重要的人,從現在開始,你應該好生想想咱們大婚的事。”
兩個人重新牽手前行,昭寧又道:“大婚的事有禮部操持,我有什麼好想的?左不過就是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還是彆想太多,才不會出錯。”
順治的聲音裡充滿了寵溺:“傻乎乎的,我說的可不是禮部那些做給外人看的章程。進宮這麼久了,你可去看過坤寧宮?自己以後要住的地方,竟是一點都不上心,就任由那些奴才們隨意布置?”
昭寧愕然,她還當真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靜妃搬出坤寧宮後,坤寧宮經過了一次大修,裡麵的格局和陳設都不是從前的了,”
順治邊走邊解釋著,“明日我叫人將坤寧宮的圖紙給你送去,若是格局上有什麼想要改動的,現在就該動工了。司設監給你準備的一應家具皆已經進了宮,你也得去看一看可有不合適的,特彆是那床,若是等大婚之後再換,可就不吉利了。”
順治事無巨細的念叨著,聽得昭寧頭疼。
她本就不是個挑剔的人,更想當個甩手掌櫃,順治給準備什麼樣的就用什麼樣的,可順治卻不肯依,非得要她自己去看去挑,這當真是讓她頭大如鬥。
“皇上,我覺得您還是早些回乾清宮去吧,”
昭寧真心實意的建議,“不是說還要跟襄親王談談嗎?彆叫他多等了。”
再送下去,順治怕是要讓她去看過坤寧宮之後,給他交一篇心得體會外加整改計劃了。
她真的不知道花梨木和紫檀木有什麼區彆,也並不在意自己宮裡到底要放幾個燭台,更不在乎牆上掛的字是張旭還是張芝寫的,隻要住的舒服就夠了。
這事不急,反正坤寧宮是她的,她可以住進去之後再慢慢的找尋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昭寧踮起腳尖,在順治的唇畔輕輕一吻,吻去了他的不滿和還沒出口的抱怨,她的聲音如同夜色中最溫和的一縷清風——
“皇上,咱們的日子還很長很長,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順治無奈,隻能將人抓回來狠狠的親了幾口,然後又拉著她繼續前行——
“算了,隻要你高興,怎麼都行。且叫博果爾等著吧,反正今夜他也出不了宮,不親自把你送回去,我不安心。”
順治的聲音也如風般纏綿,“從明日開始,這後宮中便是你的天下,你想如何便如何,都隨你。”
第48章
順治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昭寧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博果爾在吳良輔的陪同下,手持聖旨來到景仁宮,昭寧才知道順治這句話真正的意義。
“皇嫂,這不是正式的冊封聖旨,隻是皇上曉諭六宮的手諭,正式的聖旨要等您出宮待嫁後,由朝廷的迎親使按規製前往宣旨。”
博果爾改了稱呼,以此告誡自己決不可再有一絲的妄念。
吳良輔當即跪伏於地,高呼“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周圍其他人也都跟著跪地高呼,就連博果爾都行了個大禮。
這突如其來的手諭讓昭寧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但此時整個景仁宮裡,除了她之外皆跪伏於地,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真真實實的告訴她,如今的她到底身處在怎樣的位置上。
“都,起來吧。”
昭寧努力讓自己保持住一種高貴的姿態,不想叫旁人看懂她內心的起伏。
“煩勞襄親王專程跑這一趟。”昭寧客氣的對博果爾道謝。
博果爾拱手稱不敢,然後不再停留,告辭離去,反倒是吳良輔舔著臉留了下來,笑成一朵菊花:“主子娘娘,奴才也想沾沾喜氣——”
順治身邊這兩個大太監,昭寧與林升打的交道更多,以前跟吳良輔幾乎沒說過話。
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吳良輔手裡握著十三衙門,以後用得著他的地方多著,昭寧也樂得給他這個顏麵。
“謹雅,去把上次皇上賞的那個瑪瑙小壺拿來,叫吳總管好生沾沾喜氣。”
謹雅回屋去捧了一個盒子出來,裡麵是一隻精致的小茶壺,紅色的瑪瑙材質,看著就喜慶。
這小壺是順治從外麵帶進來的,價格不菲卻不是內造,吳良輔便是自己用著也無妨。
“奴才謝主子娘娘恩典!”
吳良輔本以為事出突然,最多就是討點賞錢,他也不為這點子錢,隻是想要討個口彩,與這位正得聖寵的新皇後親近親近,卻不想昭寧出手不凡,這個瑪瑙小壺,卻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這人愛錢不假,但也愛喝上一口好茶,隻是常在順治麵前伺候,不敢多飲,更不敢叫人知道了喜好。
如今有了昭寧賞的這隻小壺,他再時常喝點好茶,就不怕彆人非議了,便是在順治麵前,也敢說得。
“起來吧,”昭寧心情很好,“今兒所有人都有賞!”
謹雅日常無事之時準備了許多賞人用的荷包,此時正派上用場。
整個景仁宮上下伺候的奴才以及跟著吳良輔一起來的小太監們,全都得了賞賜,一個個都喜笑顏開。
等吳良輔離去後,佟佳福晉方才走上前來,盈盈便要下拜,昭寧一把攔住了她,搖頭道:“咱們之間就不必如此了,等將來大婚後再見禮也不遲。”
佟佳福晉並沒有堅持,隻是將探頭探腦的玄燁推到身前,說道:“這下三阿哥可以名正言順的喚一句皇額娘了。”
上次玄燁當著順治和董鄂福晉的麵兒叫了昭寧一聲皇額娘,當真並不是佟佳福晉授意的,她聽說了這事也是嚇了一跳,狠狠數落了玄燁一頓。
玄燁被說的委屈,偷偷跑到昭寧屋裡,躲在她懷裡哭了一場,卻是叫昭寧心疼不已,但她知道佟佳福晉也是為了玄燁好,隻能告訴玄燁再等等,過些日子便可以這樣叫了。
本以為至少要等到大婚之後,卻不想順治這般著急,她還尚未出宮備嫁,這一紙手諭,卻是將名分給定了下來,從此以後,宮裡人皆可稱呼昭寧一句皇後娘娘或是主子娘娘,而阿哥公主們,也可以叫一句皇額娘。
“皇額娘。”
玄燁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卻沒有如往常一般撲過去抱住昭寧的大腿。
小孩子敏感,周圍人愈發恭敬的態度也感染了他,叫他有些害怕。
昭寧對著玄燁伸出了手,微笑道:“玄燁牽著皇額娘,跟皇額娘進屋去好不好?皇額娘給你準備了禮物,咱們去看看喜不喜歡?”
佟佳庶妃完全不阻攔,並不介意自己兒子跟昭寧親近,昭寧也沒有忘了她,牽著玄燁招呼道:“佟佳福晉也一起來吧,正好幫我挑一挑新送來的衣料。”
來宣封後的手諭自然不可能空著手,順治命吳良輔送來了一大堆賞賜,昭寧也沒仔細聽,隻瞧見有幾匹料子不錯。
她不可能像賞其他奴才那般賞佟佳福晉,故而才有這麼一說,等會叫佟佳福晉自己挑點喜歡的帶走便是。
佟佳福晉當然願意,恭敬的應了下來,跟在昭寧身後一起走了回去。
……
乾清宮裡,順治正在跟幾位大學士商議朝政,博果爾宣旨回來之後也不進去,就站在外麵等。
自有當值的小太監進去稟告,順治卻隻當不知道,該做什麼做什麼。
一直到日上中天,乾清宮內議事已畢,索尼等人告退出來的時候,博果爾依舊站在門口,額上已經滲出汗珠來。
“請襄親王安,您這是——”
路過博果爾身邊的時候,鼇拜沒忍住問了一句。
索尼拉了他一把,笑眯眯的道:“鼇大人,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早些出宮去吧。”
這明顯是皇上故意冷著襄親王,有什麼好問的?
博果爾低頭不語,隻當沒聽見。
這時門簾被掀開,林升打裡麵出來,拱手道:“襄親王,皇上請您進去。”
博果爾這才應了一聲,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雙腿,然後大步走進乾清宮。
鼇拜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問道:“剛剛皇上不是還跟咱們商量襄親王的婚事嗎,也沒見有什麼不高興了,這怎麼——”
“我說鼇大人,您要是想知道,要不要進去聽聽?”
索尼翻了個白眼,“我可餓了,不奉陪了,出宮去嘍。”
說罷,他也不再理會鼇拜,徑自往外走去。
鼇拜看了看門簾緊閉的乾清宮,又看了看索尼離去的背影,一跺腳,趕緊追了上去——
“哎哎哎,索大人您慢點走,說好了今兒去我家吃酒的!”
乾清宮內,順治正在低頭批閱著奏折。
博果爾進來之後也不敢多話,依舊是站著。
“怎麼,在外麵還沒站夠?”
順治在手上的奏折上畫了個圈,然後隨手扔到一邊,“想站出去上太陽底下站著去。”
“皇上——”
博果爾又不傻,怎麼肯出去受罪,趕緊求饒,“我這不是怕打擾您嘛。”
順治又拿起一本奏折:“有事說事,沒事趕緊滾。”
“您讓我去景仁宮宣旨,難道就不想知道皇嫂她有什麼反應嗎?”
博果爾試著吸引順治的注意。
順治嗤笑了一聲:“真新鮮,朕的皇後有什麼反應用得著你來描述?”
博果爾繼續努力:“那您就不怕送去的東西皇嫂不喜歡?”
“她喜不喜歡要是能叫你看出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順治對昭寧這點信心還是有的,“你到底有什麼事,再不說我就叫人把你丟出去了。”
“彆彆彆,我說,”博果爾不敢再試,趕忙道,“我就是想問問,昨晚林升到底審出什麼來了。”
順治當然知道博果爾不肯出宮就是為了打聽這個的,但他也是故意不想叫他知道的。
李全是貴太妃最信重的大太監,幫貴太妃做過太多的事兒,又是個軟骨頭,還沒怎麼招呼呢就開始往外吐,昨夜林升問了一夜,竟是還沒全說完。
反正順治也不想在博果爾大婚之前動貴太妃,故而沒叫林升聲張,而是將李全秘密關押了起來,讓他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吐乾淨,等以後再處置。
為了避免有人心中有鬼想要殺人滅口,順治打算過兩天就對外宣稱已經對李全用了大刑,並沒能問出什麼,暫時先叫他出宮修養,待痊愈後再叫他回貴太妃身邊伺候,等博果爾大婚之後,再行處置。
“審什麼審,真當我像你一樣閒嗎?”
順治睜著眼睛說瞎話,“關著他是不想讓貴太妃再折騰,眼看著就要大婚了,你可安生些吧,彆再給我添亂了。”
博果爾不太相信:“可昨天在慈寧宮,您不是還說了要審他嗎?”
他又不是瞎子,昨兒林升一夜都不在,今天一臉疲憊的回來直奔順治跟前回話,連去景仁宮宣旨都換了吳良輔去,若說其中沒事,誰會信?
可順治不想再跟博果爾聊這件事,乾脆揮了揮手道:“彆在這兒胡攪蠻纏,趕緊出宮去,你府裡也應該預備起來了,最近少往慈寧宮跑。李全的事兒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兒吧。”
博果爾心裡堵得慌,他有種不好的感覺,順治越是不想讓他知道,就說明事情越大,可麵對順治拒不交流的態度,他又著實是沒有任何辦法。
順治低頭專心批閱奏折,不再理會博果爾,林升笑眯眯的上前送客,博果爾隻能聽話告退。
行至殿外,博果爾不甘心的抓著林升問道:“林升,我也不問你審出了什麼,你就跟我說一句,人還能活得了嗎?”
這也算是尚方院審人的一種規矩,若是犯的事兒不大,是不會動大刑的,問清楚了之後,人必須得能手腳健全的從尚方院裡出來,還能繼續當差才行;
但若是交代出來的事兒已經夠上死罪,那用刑的時候就不會再有所顧忌,要儘快叫人將知道的事情都吐乾淨,這樣的人出來的時候,基本就不成人形了。
博果爾問這麼一句,就是想試探一下事情的嚴重性,但林升一向嘴嚴,根本不上勾,隻是笑道:“奴才哪兒知道,這是尚方院的差事,十三衙門可不歸奴才管。”
林升這話隻能騙騙不知內情的人,這宮裡誰不知道,雖然明麵上吳良輔才是司禮監大總管,總理十三衙門,但實際上林升更得順治的信任,在十三衙門裡的權勢並不比吳良輔低。
可以這樣說,吳良輔管著的事兒,林升隨時可以插手,但順治讓林升做的事兒,吳良輔卻是絕不敢指手畫腳的。
博果爾自然知道林升是在胡說,但也明白林升這就是不肯說的意思了。
博果爾再無他法,隻能就此離去,出宮的路上,林全悄悄問道:“爺,要不要奴才想辦法打聽打聽?”
“你屁股不疼了?”博果爾瞪了林全一眼,“老實點吧,再把你折進去,爺可不救你。”
林全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他其實是不怕的,他又沒做過什麼虧心事,便是進了尚方院,最多就是吃點苦頭,倒不至於把命搭上。
可李全就不一樣了,就算林升閉口不言,但林全心裡也有數,那位不知道幫著貴太妃做了多少害人的勾當,要是能活著出來,那才有鬼。
不過這話林全卻是不會說的,他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隻要還沒有定論,他家爺就會心存僥幸,尚能克製,但若是真真切切的知道了,就絕對做不到冷眼旁觀。
隻希望這次皇上能心狠一點,當真彆告訴他家爺就處置了,到時候就算他家爺會難過,也好過一直被貴太妃連累。
……
冊封昭寧的手諭傳遍六宮,後宮中的妃嬪們自是要前來賀喜的,第一個來的便是董鄂福晉。
董鄂福晉依舊是帶著福全一起過來,一進屋就看到昭寧正抱著玄燁,給他講掛在脖子上的狼牙。
那狼牙是昭寧從科爾沁帶過來的,是她剛出生的時候,族裡的老人送給她的,說是一隻狼王的牙,有驅邪避凶的作用。
以前的昭寧膽小,覺得這是凶物,一直藏著沒有戴過,入宮後昭寧無意間在行李中發現了這個,便想著送給玄燁護身,今日正是赫拉個好時機。
玄燁還小,不懂得狼王的厲害,但昭寧送的東西,無論是什麼他都很喜歡。
之前那串瑪瑙珠串如此,這狼牙也是如此,軟糯糯的小手抓著那堅硬的狼牙不放,開心極了。
“臣妾給主子娘娘請安,主子娘娘大喜。”
董鄂福晉領著福全進來,蹲身就是一個大禮,昭寧趕忙將玄燁放到榻上,起身相扶:“快起來,還沒正式冊封,福晉這禮也行的太早了些。”
“哪裡早了,這手諭一下,您就是名正言順的主子娘娘,咱們二阿哥終於可以喚一聲皇額娘了。”
董鄂福晉一臉笑意,好似真的非常高興一般,她推了推福全,福全有些扭捏,不太敢叫人。
“不急,等二阿哥與我熟悉些,再叫他改口,如今彆嚇到他,”
昭寧攔了一下,“以後咱們相處的時間長著呢。”
董鄂福晉也不勉強,叫福全去找玄燁玩,眼神卻飄向站在一旁的佟佳福晉。
“呦,這麼多好料子啊,皇上對主子娘娘果然偏愛,”
董鄂福晉言笑晏晏,“娘娘可是需要幫忙?臣妾願意出一份力。”
“倒是不需要你出什麼力。你既然來了,便也去選兩匹喜歡的料子,回去做衣裳吧。”
董鄂福晉這言語中隱藏的酸意簡直直衝昭寧的鼻子,昭寧一向不喜歡這種話裡有話的人,便隨口打發了她去選料子,自己則是重新坐回榻上,看著福全和玄燁玩。
還是小孩子可愛些,心思單純,喜歡不喜歡都寫在臉上,不需要費心思去猜。
比如福全就不喜歡那炕桌上燃著的龍涎香,一臉想要逃離的表情。
“果兒,把這香端出去,換些果子進來。”
昭寧將那香爐遞給果兒,果然看到福全鬆了一口氣,那可愛的小表情,讓人忍不住想要在他的臉蛋上掐一把。
不過昭寧還是忍住了,雖然名義上都是她的兒子,但是福全明顯沒有玄燁性子活潑,還是彆嚇到了孩子。
另一邊,董鄂福晉卻是毫不客氣的挑了兩匹最名貴的料子出來,也不管佟佳福晉是不是選完了,直接叫自己的宮女抱著,走到昭寧麵前。
“臣妾就不跟主子娘娘客氣了,正巧討了這料子去,做好了衣裳等娘娘大喜之後,向娘娘賀喜。”
佟佳福晉原本覺得這些料子太貴重了,隻想挑一匹普通些的出來,卻不想董鄂庶妃動作這麼快,倒是叫她也不好再推脫,隻得匆匆挑了兩匹不算太出挑的,也走了過來謝恩。
“你們喜歡就好,”昭寧冷眼旁觀,也算是更了解這兩位福晉了一些,但她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道,“既然挑好了,便坐下喝杯茶吧。”
兩位福晉一起應下,董鄂福晉卻很自然的坐在了首位,佟佳福晉也不爭,陪坐在後麵。
一杯茶還沒上來,順治卻是到了。
一進門,順治就喊著:“快去叫人將午膳擺上,我可是餓著肚子來的。”
話音未落,他便瞧見了屋裡還有旁人,不由得停下腳步皺眉問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董鄂福晉搶先答道:“臣妾是帶著二阿哥來給主子娘娘道喜的,主子娘娘還賞了兩匹料子呢。”
順治瞥了一眼董鄂福晉後麵宮女手裡捧著的衣料,又看了一眼佟佳福晉的,對著昭寧笑道:“你倒是大方,這料子是早上我叫人特意挑的,剛給你了就叫你給分出去了。”
“既是給了我的,那皇上就彆小氣,”
昭寧起身走到順治身邊,“皇上餓了,我也還沒用午膳,謹雅,去叫人擺膳吧。”
說罷,她又看向董鄂福晉和佟佳福晉,客氣的問道:“兩位福晉可要留下來一起?”
董鄂福晉這個時間過來打得就是想留下來用午膳的主意,此時順治也來了,她更不想走,開口就要答應,沒想到佟佳福晉竟是先一步說道:“臣妾就不打擾皇上和娘娘了,臣妾告退。”
佟佳福晉對著玄燁伸出了手,玄燁有些不舍的看了昭寧一眼,還是聽話的自己跑過去拉住了佟佳福晉,有模有樣的同順治和昭寧道彆後,母子兩個便一起出去了。
董鄂福晉有些尷尬的站在原地,心裡惱怒極了,卻也沒這個臉硬留下來,隻能也拉過福全,告退離開。
等所有人都出去後,昭寧方才長出了一口氣,將自己掛在順治的肩膀上,歎道:“皇上,我覺得,我還是早點出宮去比較好。”
順治憋笑:“這才哪兒到哪兒,咱們皇後娘娘就想逃了?”
昭寧白了他一眼,不滿的說道:“還不是皇上您乾得好事,平白做什麼這麼著急下手諭,倒是叫我僅存的這點清閒時間都沒了。我不管,從今兒起景仁宮閉門謝客,什麼人我都不想招待了。”
“行,都隨你,反正你要忙著收拾坤寧宮,也沒空閒理會她們,”
順治一點都不在意昭寧對後宮裡其他妃嬪的態度,“我正要與你商量,不然讓石氏早些進宮來幫你?”
提起石映月,昭寧還是覺得很可惜,但聖旨已下,她實在是無力回天。
“彆了,還是叫她多自在些日子吧,”
昭寧拉著順治往餐桌走,“皇上打算叫她住哪裡?”
“今兒正好要跟你說這個。”
順治招了招手,林升送過來一個折子,裡麵是幾處修繕好了的宮殿名字。
“喜妃一直住儲秀宮,董鄂氏搬進了鐘粹宮,這景仁宮到時候便給佟佳氏住。”
順治指著剩下幾個宮殿,“你替石氏從翊坤宮和承乾宮裡選一個吧。”
“那永壽宮呢?”六大宮殿隻有這個沒被提起,昭寧便好奇問了一句。
順治神秘兮兮的看著昭寧:“你想想永壽宮前麵是哪兒?”
昭寧對宮裡的方位尚不熟悉,疑惑的搖了搖頭。
“傻乎乎的,”順治抱怨了一句,然後解釋道,“乾清宮太過空曠,夏日裡住著還行,冬天取暖卻是個大問題,所以我已經命人修葺養心殿了,等冬日裡便搬過去住。”
順治用手比劃著,“永壽宮就在養心殿後頭,到時候你搬過去,我便不用叫人備輦,幾步就走過去了,下雪下雨也不怕。”
昭寧挑了挑眉:“這麼說,永壽宮也是我的了?”
順治哈哈一笑:“你要是覺得永壽宮小,我就叫人將後麵的翊坤宮一起圈進來,全都給你住!”
“我要那麼多房子做什麼,”昭寧心中熨帖,甜蜜的依偎著順治,“永壽宮挺好的,不過皇上要答應我,無論到何時,永壽宮都是我一個人的,不許彆人住。”
順治合上手中的折子,伸手在昭寧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打趣道:“那可不行,你宮裡必定會住進彆人的。”
昭寧頓時臉色一變,立刻直起身來,將順治的胳膊甩到一邊,怒道:“那我不要了,我就住我的坤寧宮!”
呸,果然是大豬蹄子,她還沒嫁給他呢,他就開始惦記彆人了!
順治沒想到昭寧反應這麼大,也是嚇了一跳,趕緊安撫:“逗你玩呢,我是說,將來咱們的孩子必也得跟著你住不是嗎?”
昭寧沒想到順治說的竟然是孩子,頓時漲紅了臉,扭頭不說話。
順治笑嘻嘻的湊過來,探頭偷了個香,然後將人摟在懷裡,感歎道:“你剛進宮的時候,還一心隻想著責任,對我冷淡的緊,如今卻是愈發的愛吃醋了,可見還是因為我好,叫你動了心的。”
昭寧輕啐一口:“休要渾說,誰動心了?”
順治不與她爭辯,隻是笑著盯著她看,直看的昭寧連耳朵都染上了紅暈,整個人如同盛放的海棠花般嬌豔。
就在昭寧快要承受不住順治愈發炙熱的目光,想要逃開的時候,林升帶著小太監們送膳進來了。
昭寧鬆了一口氣,借口要淨手轉身逃了。
順治冷冷的盯著林升,咬牙道:“你可是愈發會辦差了。”
林升:???
他乾什麼都沒乾啊,皇上為啥又說他?
第49章
昭寧的日子突然變得忙碌起來,儘管順治下了旨叫六宮在大婚前不許打擾她,但布置坤寧宮以及大婚時的各項瑣事安排,依舊占滿了她的時間。
昭寧甚至懷疑順治是在故意折騰她的——
這天底下哪有讓新嫁娘自己布置新房準備婚事的道理?
可順治卻很委屈的說,這麼做還不是為了能讓昭寧住的更舒服,婚事辦的更滿意嘛。
昭寧半信半疑,卻也無人可問,她總不能去找還在慈寧宮“養病”的靜妃問問,當初大婚的時候,靜妃是不是也自己張羅吧?
不過忙起來也有忙起來的好處,白日裡累了,晚上就不會多思多想,纏了昭寧好幾日的夢魘,也隨之消失不見了。
昭寧並沒有去動坤寧宮的格局,畢竟坤寧宮不止是她的住處,還是祀神之所,一應布置皆有忌諱,她著實是不敢亂動。
到此時她更是無比慶幸順治將永壽宮也給了她——
就按照坤寧宮日常祭祀不斷的情況,怕是住不了多久她就要神經衰弱了。
等大婚之後,她還是趁早搬走,永壽宮雖然看著不如坤寧宮氣派,但自成一院,更像是家。
順治也是猜到了昭寧的心思,永壽宮的圖紙是與坤寧宮的一起送到昭寧的手上的,裡麵一應家具擺設,十三衙門也是一起備好,雖然趕不上坤寧宮的宏大,但無論是取材還是精美程度,都是上上之選。
宮中其他人並不知道永壽宮也是昭寧的,見十三衙門如此精心布置,都在紛紛猜測是何人入了聖心。
有人猜測是給靜妃的,畢竟雖然是廢後,但也是宮裡位份最高的妃子,總不能一直住在側宮,這西六宮之首的永壽宮,倒是合乎她的身份;
有人猜測是給董鄂婉瑜的,因為順治看上董鄂婉瑜的流言自初選開始就在宮中流傳,再加上董鄂婉心指婚給了博果爾,更是將董鄂婉瑜的身份抬得更高,所有人都覺得,她必會封妃;
還有人猜測是給石映月的,那日順治在禦花園與石映月說話的時候並沒有避著人,所以許多人都在猜測順治對這位唯一中選的漢人秀女十分偏愛,若說給她點不一樣的待遇,也非常有可能。
這些傳言昭寧都聽到了,也是一笑置之,隻是不免在心中感慨,無論在什麼時代,流言都是會越傳越離譜的,也不知等聖旨下了之後,又會叫多少人現在就開始各處巴結的人悔青了腸子。
昭寧身邊的人自然也是香餑餑,就連果兒最近都經常被各種不認識的人或拉著閒聊或硬塞東西,煩得果兒跑到昭寧麵前告狀。
“主子,您瞧瞧,我就是去要點絲線回來繡東西,這些人都塞了些什麼東西進來,”
果兒將裝絲線的籃子放在昭寧麵前,從那些成束的絲線下麵翻出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銀子,金珠子,宮花,這,這竟然還有糕點,也不怕弄臟了絲線!”
“知道有旁的東西你還拿回來?”
謹雅重新拿了筐來,將乾淨的絲線整理出來。
果兒氣道:“要不我怎麼生氣呢,他們要給東西,至少要告訴我他們是誰,想要求我做什麼吧?一個個冒冒失失的塞了東西就跑,也不知道為個什麼!”
“就算他們求你了,你能幫他們什麼忙?”
謹雅看得更明白,“我估摸著,皇上要給主子選伺候的宮女太監了,這些人都是得了消息想要過來伺候的,也沒指望你能幫上忙,隻是想討個眼緣罷了,將來若是真能過來,也算是有個相交的由頭。”
兩個宮女在討論著這宮中奴才們的生存之道,昭寧卻是伸手拿起那個金珠子仔細瞧著。
這金珠子看起來分外的眼熟,應該就是從雲兒包袱裡搜出來的同一批,也不知是誰出手這麼大方,就連宮裡的普通宮人手裡竟然也有,還能這麼輕易送給果兒。
“既然不知道是誰給的,那就當時無主的東西,你自己收起來吧,”
昭寧捏著那金珠子說道,“這個金珠子我有用,我就留下了,謹雅,你去拿些銀子補給果兒。”
果兒趕忙搖手:“不用不用,本來也不是我的東西,主子要就拿,不用給我銀子。”
昭寧卻道:“無妨,以後再有人給你這種小東西,你隻管收下,他們若是求你辦事,你也不必當場拒絕,隻說要考慮一下,回來與我說一聲,再做決定。”
昭寧身邊能信任的人並不多,如今隻有謹雅和果兒兩個,等她大婚之後,她們的地位也會跟著水漲船高,到時候求到她們麵前的人自然也會更多。
一味的拒絕並不是長久之計,即便她是皇後,也要學著去適應這個紫禁城暗藏的規則,而謹雅和果兒,便是她的眼睛,她的手。
所以昭寧並不介意謹雅她們有自己的交際,甚至樂於鼓勵她們去多與人交往,從中能得到許多不能在明麵上說出來的消息,做一些不能放在明麵上做的事情。
當然,這也隻是想要防範於未然而已,若沒有意外,昭寧也不會輕易去用暗地裡的手段做事。
“果兒,你想辦法打聽打聽,是誰給你塞了這顆金珠子,”
昭寧將那顆金珠子放到果兒的手上,“就說還想再尋個一樣的做耳環,打聽一下這金珠子的來路。”
果兒應了一聲,接過金珠子出去了,謹雅卻有些擔憂的說道:“主子想知道什麼,不如還是我去打聽吧,果兒沒城府,怕耽誤了您的事兒。”
昭寧卻笑道:“不用擔心,我也不是非要她打聽出什麼結果來,一來想要做做姿態,二來也是想叫她鍛煉一下,以後咱們宮裡的事兒隻會越來越多,她也該長大了。”
謹雅依舊有些不放心,但昭寧這麼說了,她也沒再多嘴。
昭寧心裡倒是還有個彆的想法,隻是也不急,她還得尋個機會跟順治求個情才行。
……
一旦忙碌起來,時間就會過得很快,待到坤寧宮的新房布置妥當的時候,從科爾沁遠道而來的綽爾濟一行人已經離京城不遠了。
順治遣鎮國公巴布泰、內大臣巴圖魯公鼇拜、禮部侍郎渥赫、理藩院侍郎沙濟達喇等人出京相迎,給足了綽爾濟顏麵,而京中給昭寧待嫁的府邸也已經裝飾一新,論規製,已經遠遠超出了綽爾濟身為鎮國公應有的製式。
第二日一早,昭寧換回了蒙古服飾,前往慈寧宮拜彆太後。
太後這兩日被靜妃鬨的精神不濟,卻還是撐著親自將昭寧送到了出宮的馬車旁。
“烏仁圖婭,今日我是作為娘家長輩來送你,”
太後第一次喚昭寧的蒙古名字,語氣親昵,“今日一彆,再見便是大婚之日,到時候你便不再是科爾沁的小公主,而是大清朝的皇後了,也不知為何,我竟是有些舍不得。”
蘇茉兒笑道:“太後這是說什麼呢,還沒聽說誰家婆母舍不得兒媳嫁給自己給兒子的,這要是叫皇上聽到,怕是要吃味的。”
“誰要管他,”太後拉著昭寧的手,“烏仁圖婭,彆怕,宅子那邊我已經派了人過去替你張羅好了,就叫她們留下陪著你,缺什麼東西隻管來要,不要委屈了自己。”
昭寧沒想到在宮裡出了這麼多事的時候,太後還能想著派人幫她打理宮外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感動,抱緊太後的胳膊蹭了蹭,輕聲道:“您放心,如今我有您寵著,有皇上護著,絕不會再叫自己受委屈的。”
有些話不必說清楚,她們心裡都有數。
綽爾濟對昭寧這個女兒到底如何,太後心知肚明,所以她才會插手昭寧宮外備嫁的事兒,而除了太後之外,順治也心裡有數。
所以當昭寧拜彆太後,馬車行至宮門口,就見一隊禦林軍候在宮外,等待著護送她去往待嫁的府邸,帶隊的正是順治的身邊的侍衛統領傅達禮。
昭寧打開車門,正打算跟傅達禮打個招呼,卻不想一人竟是直接翻身上了她的馬車。
馬車裡的謹雅和果兒都嚇了一跳,果兒正要大喊,卻被謹雅一把捂住了嘴,拉出了馬車外。
“皇上,您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昭寧好笑的看著坐在她對麵的順治,“您若是想要跟著去,大大方方的去便是了,做什麼要偷偷摸摸的?”
順治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卻道:“你不懂,我若是光明正大的在外麵,有些事就看不真切了。”
昭寧如何不懂,她隻是覺得沒必要。
順治偷偷跟著無非就是想看看綽爾濟對她的態度,可如今她身份已定,外有禦林軍護送,內有太後派去的宮人打點,綽爾濟又怎麼會對她不敬呢?
便是硬裝,也得裝的父慈女孝,做給天下人看。
不過這是順治的一片心意,昭寧並不想拒絕,因為如今她也正想跟他更加親近一些。
嘴裡再說著不怕,昭寧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她跟順治如今正是熱戀之時,自是什麼都好,順治也不曾再去看過旁人,可他畢竟是皇帝,他有三宮六院那麼多的女人,誰又能保證,他待她的這份特殊能堅持多久呢?
昭寧雖然喜歡順治,但心裡卻始終還有防備,總還會覺得好景不長,故而分外珍惜如今的每一寸光陰。
馬車緩緩的前行。
這一次與上次微服出宮不同,有禦林軍在前麵開路,馬車走的分外順暢。
路兩旁的百姓皆知馬車裡是未來的皇後娘娘,不敢高聲喧嘩,分跪在兩旁,這一路走下來,儘顯皇家威嚴,也昭示著皇室對這位未來皇後的看重。
順治給昭寧選的府邸離皇宮並不遠,不多時便已經行至正門。
馬車停了下來,傅達禮下馬過來,在車外稟道:“皇上,娘娘,府外並無人迎接。”
這是昭寧完全沒想到的情況。
雖然記憶裡綽爾濟對她一直很冷淡,雖是親父女,卻是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麵,但畢竟如今身份不同了,按規矩,她回府綽爾濟理應在門口相迎,並在她麵前行臣子禮,可現在門口卻是空無一人。
“去問問,沒有人來知會過我今日要回府嗎?”昭寧隔著門說道。
傅達禮答應了一聲,走到門口去敲門。
順治對著昭寧挑了挑眉:“如何,我這一趟算是沒白來吧?”
昭寧皺眉不語,心裡隻覺得荒謬。
這綽爾濟對女兒到底有多大的仇怨,竟然連麵子功夫都不願意做?
昭寧可是為了科爾沁才來到這裡和親的,難道不值得一份尊敬嗎?
強壓著內心深處生出的一股不平,昭寧輕輕掀開車窗的一角,向外麵看去。
傅達禮敲了幾下,門便從裡麵打開了。
出來的是個睡眼惺忪的蒙古漢子,一開門看到這麼一隊禦林軍上門,嚇得直接縮了回去。
傅達禮用刀頂住大門不讓他關上,不知說了些什麼,那蒙古漢子趕緊將大門完全打開,用蒙語向裡麵高呼著:“皇後娘娘來了,皇後娘娘來了!”
順治也湊過來看,在昭寧耳邊說道:“我昨日特意囑咐了鼇拜他們告訴綽爾濟今日你出宮之事,怎麼竟像是真的不知道一樣?”
昭寧冷笑一聲:“鼇大人自然不會忘記皇上的吩咐,但彆人會不會聽到隻當沒聽到,就不一定了。”
“好了,彆生氣了,”
順治心裡也是一股火往上頂,但還是強忍著安慰昭寧,“如今你是皇後,等會見了麵隻管端好了架子,他不敢對你不敬的。”
昭寧覺得,順治大概是低估了綽爾濟。
綽爾濟若是想給她這個麵子,就不會做到這個程度,除非順治現在亮出身份,否則怕是還有更不敬的事情在後麵呢。
果然,那蒙古漢子喊了半天,裡麵還是沒什麼動靜,傅達禮耐不住,直接便想帶人闖進去,卻見一個一身蒙古服飾的中年女子從帶著人從裡麵出來,將他擋在了門外。
一見到那蒙古女人,昭寧內心深處突然憑空生出一抹恐懼,不由得渾身一抖,往順治的懷裡鑽了鑽。
順治臉色一沉,摟緊昭寧沉聲問道:“她以前欺負過你?”
昭寧閉了閉眼,將這個蒙古女人的身份從記憶深處挖出來:“她叫巴哈,是我的乳娘。”
在這個時代,乳娘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有時候是比親娘還親的存在,可昭寧的記憶裡全是對巴哈的懼怕,沒有一絲的親密。
順治沒有再問,隻是將昭寧抱得更緊,眼神也更加冷冽。
他的小皇後曾經受過的傷害,他也許無法抹平,但從今往後,他不允許她再受任何委屈。
至於那些傷害過她的人,既然敢來,那就彆回去了。
巴哈嬤嬤趾高氣昂的從大門裡走出來,一直走到昭寧的馬車之前,傅達禮緊緊跟在她身邊,隨時準備出手。
“烏仁圖婭,你為何還不下車?”
巴哈嬤嬤停下腳步,大聲說道,“難道你要做皇後了,就忘記自己是誰了?你不記得你的額祈葛,也不記得你的額麼了嗎?”
她這話一出,周圍所有人都變了神色。
“大膽!”
傅達禮直接抽出佩刀架在巴哈嬤嬤的脖子上,“皇後娘娘麵前,安敢無理!”
巴哈嬤嬤絲毫不懼,甚至還故意往刀刃上湊了湊:“來啊,烏仁圖婭,叫你的侍衛殺了你的額麼啊!”
傅達禮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潑辣的婦人,趕緊往後撤了一步,生怕當真叫她血濺當場——
倒不是怕殺人,隻是怕給昭寧添晦氣。
就是因為傅達禮退這一步,讓巴哈嬤嬤以為她占了上風,竟是又往前兩步,伸手就想要去開馬車的門。
傅達禮當然不會讓,反手便用刀背拍在巴哈嬤嬤的手臂上,巴哈嬤嬤痛呼一聲,坐倒在地上。
“烏仁圖婭你個忘恩負義的小賤人,還沒當上皇後就敢對你的額麼動手,我要到皇上麵前去告你的狀,讓他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唔——”
巴哈嬤嬤坐在地上破口大罵,傅達禮反應不及,竟是叫她說了好幾句才捂住了她的嘴。
馬車裡的順治已經是麵黑如鐵,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下令道:“傅達禮,殺了她。”
傅達禮應了一聲,立刻就要揮刀殺人,林升趕忙拉住他的手臂,回頭對著馬車裡麵喊道:“皇上,今兒可是主子娘娘回府的好日子!”
這日子可是禮部仔細算出來的,哪能在大門口見血啊,多不吉利!
昭寧此時也反應過來,也勸道:“皇上要處置她不急於一時,且見了我額祈葛之後再說。”
巴哈嬤嬤的確一向仗勢欺人,但敢在這麼多禦林軍侍衛麵前對她如此口不擇言,決計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冤有頭債有主,巴哈嬤嬤固然可惡,但她背後的綽爾濟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你不許心軟,”順治咬牙切齒的說道,“你是大清的皇後,他敢叫人當街如此羞辱你,有損的是大清的顏麵,我絕不會輕饒了他。”
“可他畢竟是我的額祈葛,是太後的親侄兒,代表的是科爾沁,”
昭寧此時反倒是更冷靜的那個人,“我不會為他求情,但請皇上處置的時候,也要顧及一下太後和科爾沁。”
昭寧這話,正中順治的痛處。
若非為了太後,為了維係與科爾沁的關係,他堂堂帝王也不會在婚事上如此憋屈。
“我知道,放心,我有分寸。”
順治閉了閉眼,壓住了心中的殺意,然後複又睜開,“不要急,今日綽爾濟不出來跪迎,你便不用下這個馬車。”
今日他是不好當街殺人,也不能真的將綽爾濟如何,但昭寧是他的皇後,若綽爾濟給臉不要臉,那他就乾脆調轉馬頭,將昭寧直接帶回宮中去。
“昭寧,若是我改一改咱們大婚的流程,可能場麵沒有之前那般隆重,你會不高興嗎?”順治輕聲問道。
昭寧幾乎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既是入京選秀的秀女,便沒有非得要從娘家出嫁的道理,大不了就去求了太後,讓我從慈寧宮出閣,倒也是一段佳話。”
“好,那咱們就再等上一刻鐘,若還不見人,我就帶你回宮。”
若非還要留些餘地,順治甚至想現在就走,如今綽爾濟這態度,他又如何能放心讓昭寧獨自一人留在這府邸裡待嫁?
然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綽爾濟還是出來了,不過他不是心甘情願的自己走出來的,而是被一個嬤嬤和幾個孔武有力的宮女押出來的。
“奴才福安請主子娘娘安,”福嬤嬤走到馬車邊行禮,“奴才奉太後令前來服侍娘娘,府內的住處已經都收拾好了,鎮國公也已經出來跪迎,請主子娘娘屈尊下車。”
林升對著傅達禮試了個眼色,讓他趕緊將那還在掙紮的巴哈嬤嬤拉到一邊,讓那兩個宮女將綽爾濟押到近前跪好。
綽爾濟一身酒氣,臉色漲紅,嘴裡不知道被堵著什麼東西,卻是怎麼也掙脫不開那兩個宮女的桎梏,被她們從後麵踢了一腳,直接雙膝跪地。
順治伸手推開了馬車門,當先走了下來,然後又回頭伸手去接昭寧,昭寧將手搭在順治的手上走下馬車,迎麵看到的,便是一位頭發半白,看起來分外慈祥的老嬤嬤。
“奴才給皇上請安,”福嬤嬤也有些驚訝於順治也在車裡,但卻是處變不驚,慢條斯理的行了禮,然後對著昭寧說道,“主子娘娘一路辛苦,請主子娘娘回府沐浴更衣,去去晦氣。”
大好的日子碰到這麼一群混蛋玩意,可不得好好去去晦氣麼。
“有勞福嬤嬤。”
昭寧收回被順治握著的手,轉而搭在福嬤嬤伸出的胳膊上,被福嬤嬤牽引著,無視被押在地上的綽爾濟,徑直往府邸內走去。
順治也想跟著,卻被宮女們攔住了。
福嬤嬤停下腳步,回身道:“皇上,按規矩,您需在門外止步,奴才會伺候好主子娘娘的,還請您放心。”
順治氣結,卻知道這福嬤嬤是宮中的老嬤嬤,便是太後都敬她三分,她既然不讓進,那就算他是皇上,也進不去。
“昭寧,我給你留一隊侍衛,你隻管使喚。”
順治進不去,隻能遠遠的叮囑了一句,昭寧對著他福了福身,然後在福嬤嬤的引領下,走進門去。
“還不趕緊跟進去伺候!”
林升踢了自己的徒弟進寶一腳,進寶會意的顛顛過去幫謹雅拿東西,謹雅詫異的看了林升一眼,卻見他討好的拱了拱手。
謹雅了然,沒有多言,將手中的盒子交給進寶,然後帶著果兒和隨行的宮女們,一起跟了上去。
等跟著昭寧的人都進去了,順治方才收回眼神,重新回頭看向還跪在地上的綽爾濟。
他皺了皺眉頭,然後開口說道:“帶上他,換個地方說話。”
有福嬤嬤在,順治倒是不用再擔心昭寧,正好有時間跟這位未來的老丈人好好聊一聊。
第50章
昭寧不知道順治跟綽爾濟究竟談了些什麼,但綽爾濟回府之後親自來到她的門外,說之前是醉酒誤事,才會叫奴才們對昭寧無禮,如今已然醒了酒,想要見昭寧一麵。
昭寧卻沒有答應,隻是叫福嬤嬤出去告訴綽爾濟自己累了,已經休息了,要見麵過兩天再說,綽爾濟也沒有堅持,聽到這話便自行離去了。
其實昭寧是不太想跟科爾沁這一行人有過多的接觸的,畢竟她雖然有原來的記憶,但在生活習慣上與之前的昭寧還是有很多不同的,若是叫人發覺了,怕是要引來麻煩,所以乾脆少接觸為妙。
初回府的這幾日,昭寧過的還是挺愜意的。
她在府中有自己單獨的院落,院門外順治留下的侍衛日夜值守,便是綽爾濟也不能輕易靠近,院子裡伺候的都是宮裡跟出來的奴才,叫昭寧沒有半點不適應,反而因為無人打擾,清淨的很。
福嬤嬤是個很妙的人,她雖然年歲和資曆都老,卻從不會倚老賣老,反而事事都尊重昭寧的意願,昭寧很喜歡跟她說話,聽她講些以前的故事,就連果兒都開玩笑的吃味說,有了福嬤嬤,她跟謹雅都失寵了。
幾日後,昭寧正跟福嬤嬤說著話,外麵的宮女進來通傳,說是孔四貞和琪琪格一起過來看望昭寧。
其實一開始本來定好的叫琪琪格跟昭寧一起出宮,陪著她在府邸裡備嫁,但因為大婚後琪琪格就要跟著綽爾濟一起回科爾沁了,所以太後和孔四貞都舍不得她,便叫她在宮中再多住上些時日,等到六月中旬,再出宮陪伴昭寧。
可沒想到這才六月初,琪琪格就跟孔四貞一起過來了。
“姐姐,我想你了,”
琪琪格依偎在昭寧的身邊,甜甜的撒著嬌,“你不在宮裡,我跟阿貞都沒地方去玩。”
昭寧輕笑著點了點妹妹的鼻子:“到底是想我了,還是因為沒地方走動無聊了?”
琪琪格嘻嘻一笑,然後對著果兒問道:“果兒,上次你輸給我的空竹,可做得了?”
果兒點頭道:“做得啦,這幾日有空,我做了好幾個呢,我去拿來給小格格看!”
昭寧看了一眼明顯有話要說的孔四貞,拍了拍琪琪格的手道:“端來端去的也不方便,還是你跟著果兒去她那兒玩吧,等會要用膳的時候,我再使人去叫你們。”
琪琪格應了一聲,便跟著果兒一起嬉嬉鬨鬨的出去了。
“說吧,到底為什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待琪琪格走遠,昭寧方才看向孔四貞,含笑問道。
孔四貞四下張望了一下,昭寧對著謹雅揮了揮手,謹雅會意的帶著其他宮女們一起退了出去。
等屋裡再無旁人,孔四貞才湊到昭寧身邊,低聲道:“昭寧姐姐,我想出去一趟,你幫我打掩護,彆叫旁人知道好不好?”
“你要去見孫延齡?”
昭寧馬上反應了過來,“不行,要見把人叫過來,就在這兒見,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出去?”
孔四貞偷笑:“昭寧姐姐,你信不信,要是孫延齡敢進你的院子,皇上哥哥非得打斷他的腿不可。”
昭寧回府那日的情形自然是瞞不住的,綽爾濟的所作所為氣的太後連午膳都沒用,當場就想叫人將他押進宮裡來教訓,還是順治叫人攔下了,說已經教訓過了,不想再叫昭寧煩心。
當然,順治被福嬤嬤攔在府外的事情也是人儘皆知,太後還特意讚賞了福嬤嬤,故而孔四貞有此一說。
昭寧被孔四貞的話逗笑了,但也覺得孔四貞說的對,此時叫孫延齡過來確實不妥。
若真是她自己的府邸倒是無妨,反正她又不會去見孫延齡,但如今這府邸裡到處都是蒙古人,若是有人壞心傳出什麼去,對她對孔四貞都不好。
“你要想去也行,但不能自己去,”
昭寧鬆了口,“我叫謹雅帶著宮女跟你一塊兒去,放心,我會囑咐她們不許說出去的。”
昭寧還是覺得,孫延齡不是個很靠譜的人。
就憑他在溫泉莊子裡的所作所為,昭寧著實擔心孔四貞私下去見他不安全。
當然並不是怕他敢欺負孔四貞,而是怕他故意聲張,壞了孔四貞的名聲。
畢竟上次他那衣衫不整的留宿,用意實在是不好說。
孔四貞猶豫了一下,勉強點了點頭,昭寧這才將謹雅又叫了進來,低聲仔細交代了幾句,謹雅雖然有些驚訝,卻沒有多問,隻是又叫了兩個會功夫的宮女過來,跟著孔四貞一起出去了。
另一邊,綽爾濟知道琪琪格來了,派人過來說,想跟昭寧姐妹兩個一起用頓午膳,這一次,昭寧卻並沒有拒絕。
畢竟是父女,為了府門前的事兒,昭寧擺了幾天架子已經夠了,再多,便會被說是她不懂事了。
正好琪琪格過來,也算是有個現成的台階可以下,趁此機會敷衍一下,也省的總被人惦記。
對於昭寧的做法,福嬤嬤十分的讚成,她親自來幫昭寧換了一套華麗的衣裙,又將順治送的那串東珠手串給昭寧戴好,溫聲說道:“一會兒主子隻管安坐,奴才會看著給您布菜的,您意思意思就好,不必當真入口。”
昭寧如今的膳食都是宮裡每日送過來的,從不用這府邸裡的廚子,福嬤嬤特意叮囑一句,就是怕昭寧心中沒有提防,吃了什麼不好的。
綽爾濟這個人福嬤嬤是一點都看不上,巴不得昭寧離他遠遠的才算安全,但這表麵上的功夫該做還是要做,今兒這時機正好,也算是全了做女兒的禮數。
昭寧知道福嬤嬤的意思,點頭應下,又將琪琪格叫了過來,也叮囑了幾句,琪琪格不太明白,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姐妹兩個一起走向前廳,身後跟著福嬤嬤和幾個侍衛。
踏入前廳,就見綽爾濟坐在上首,巴哈嬤嬤竟然也在,站在綽爾濟的身邊。
看到昭寧進來,綽爾濟沒有絲毫要起身的意思,像是等著昭寧姐妹上去行禮,福嬤嬤按了按昭寧的手,讓她停在原地,然後自己上前一步,高聲道:“請鎮國公向主子娘娘問安。”
綽爾濟頓時臉色一黑,怒道:“這是家宴,她還沒大婚呢,嬤嬤也管得太寬了吧!”
福嬤嬤絲毫不讓:“規矩就是規矩,主子就是主子,先國後家的道理就不用奴才給鎮國公說了吧?您先行了國禮,主子娘娘自然會還了家裡,這才是應有的道理。”
琪琪格有些緊張,昭寧卻樂得看戲。
太後將福嬤嬤派過來當真是妙招,也就隻有她敢如此壓著綽爾濟。
綽爾濟氣得直喘氣,但福嬤嬤卻兀自不肯罷休,又高聲說了一句:“請鎮國公向主子娘娘問安。”
綽爾濟無法,隻能站起身來,上前幾步,對著昭寧敷衍的半跪,嘴裡嘟囔道:“臣給皇後娘娘請安。”
昭寧低頭看著矮了一截的綽爾濟,心底裡平生出一股痛快來,她強忍著笑意,也不叫綽爾濟起來,就這麼福了福身道:“女兒請額祈葛安。”
綽爾濟黑著臉自己站起來,不爽的說道:“如今你隻記得滿人的禮數,竟是連應該如何向你額祈葛行禮都忘了嗎?”
昭寧絲毫不懼的回道:“額祈葛忘了嗎,你叫人教導我禮儀的時候曾經說過,入了京我就是愛新覺羅家的人,決不能再當自己是科爾沁的公主,這句話我可是時刻不敢忘的。”
綽爾濟當初說這句話的原意是叫昭寧認命,不要仗著自己是科爾沁的公主就試圖反抗,科爾沁是不會幫她的,但昭寧如今說出來,卻是故意曲解,叫綽爾濟心裡氣惱極了。
綽爾濟這人論起帶兵算是一把好手,但性格過於魯直,又愛偏信,故而難成大器。
前幾日順治連恐嚇帶威脅的跟他聊過之後,他本來已經熄了要管教女兒的念頭,可這兩日被巴哈嬤嬤在耳邊念叨了幾句,又覺得還是得拿捏住昭寧,叫她替科爾沁出力才行。
故而他剛剛端起額祈葛的架子,就是想讓昭寧低頭,卻不想昭寧油鹽不進,硬是夥同福嬤嬤逼著他先行了禮,還言語衝撞,一點都不尊重他。
綽爾濟在科爾沁一向霸道慣了,管教兒女也從未有好聲好氣的時候,一不順心非打即罵。
此刻他怒上心頭,而昭寧看著他的眼神又分外冷淡,一時間壓不住情緒,竟是抬手就要往昭寧身上招呼,福嬤嬤完全沒想到綽爾濟竟然敢動手,反應慢了些,還是昭寧往後閃躲的時候拉了她一把,才沒叫她被波及。
福嬤嬤大怒,喝道:“大膽,竟敢對皇後娘娘無禮!來人,快將他拿下!”
跟著的侍衛們此時也衝了進來,有人拔刀護在昭寧的周圍,有人上前將刀架在了綽爾濟的脖子上。
“這是要弑父了啊!”
巴哈嬤嬤嗷嗷大喊,“快來人看看啊,這就是皇後娘娘的孝道,還有沒有天理——啊!”
巴哈嬤嬤的話沒說完,突然被什麼東西砸中的後腦,那東西來得快力度大,竟是直接將她給砸暈了過去。
隨即,一個年輕的蒙古男子從裡麵出來,二十多歲的年紀,長相周正,眉宇間英氣十足。
“臣鄂緝爾恭請皇後娘娘金安。”
那男子上前幾步,也不管橫刀的侍衛,直接跪倒在地,結結實實的對著昭寧行了一個大禮。
琪琪格驚喜的叫道:“鄂緝爾哥哥你也來了!”
琪琪格的話讓昭寧將眼前的男子跟記憶裡的人對上了,這正是綽爾濟的嫡長子鄂緝爾,也是昭寧的長兄。
鄂緝爾抬起頭,看向昭寧和琪琪格,說道:“烏仁圖婭要嫁人了,我當然得來送嫁。”
昭寧這才開口道:“好了,都把刀收起來。”
侍衛們收刀後退,卻沒有出去,依舊警惕的侍立一旁,昭寧上前親手將鄂緝爾扶起來,然後回了個半禮,柔聲道:“多謝哥哥。”
謝他前來送嫁,也謝他剛剛出手砸暈了巴哈嬤嬤。
記憶中,鄂緝爾是除了琪琪格之外,對昭寧最為友善的人。
雖然兄妹兩個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卻也一直和睦,鄂緝爾出遊的時候還曾經給昭寧帶過禮物,是一個青金石的項圈,昭寧分外珍視,如今就在她帶來的行李中。
這是以前的昭寧難得的美好回憶,故而昭寧此時心中也是升起一片欣喜,麵上的冷意儘散,看向鄂緝爾的眼神也帶著幾分雀躍了。
鄂緝爾仿佛又看到了在草原上那個總喜歡自己躲起來的小妹妹,每次他找到她的時候,她也是這麼看著他,即便不說話,他也知道,她是很開心的。
“我有事晚到了幾日,本想給你一個驚喜,卻不想竟是鬨成了這樣,”
鄂緝爾有些懊惱,“巴哈嬤嬤現在是越來越不知所謂了,你不要跟她生氣,等回去之後,我會替你懲罰她的。”
子不言父過,鄂緝爾不敢當麵說綽爾濟的錯處,他這話表麵上是在罵巴哈嬤嬤,其實是在暗指綽爾濟胡來。
然而綽爾濟卻是沒聽懂,也不覺得自己想要教訓女兒有什麼錯,竟然駁斥道:“我還沒死呢,輪得到你來做主?巴哈是要留下來伺候烏仁圖婭的,你要是將她打壞了,我抽死你!”
沒等昭寧開口,鄂緝爾就開口頂道:“一個連規矩的不懂的老奴,怎配伺候皇後娘娘?額祈葛就不怕她滿嘴胡言,惹怒了皇上,連累了科爾沁嗎?”
綽爾濟完全不聽,仍然道:“你懂什麼,你額吉說,烏仁圖婭一個人留在宮裡才會不懂事得罪了皇上,巴哈是她的額麼,隻有巴哈能管得住她,叫她好好替科爾沁——”
“額祈葛!”
鄂緝爾打斷了綽爾濟的話,“我瞧著烏仁圖婭一個人做的很好,我這一路過來,聽到老百姓們都在說皇上極是愛重她,反倒是巴哈嬤嬤,攛掇您在府門前欺負烏仁圖婭,若不是大婚在即,皇上不想開殺戒,您以為她還能活著在這兒繼續挑唆?”
鄂緝爾說的都是大實話,但綽爾濟就是聽不進去,他大喝一聲“還輪不到你教訓我”,隨手抓了一個茶杯就往綽爾濟身上扔去。
綽爾濟閃身躲過,然後跟侍衛們一起擋在昭寧姐妹倆的身前,綽爾濟還要再鬨,福嬤嬤看不下去了,開口斥道:“鎮國公若再敢無禮,奴才可要派人去請皇上了!”
綽爾濟頓了一下,回憶起那天被順治叫人帶到茶樓之後的談話,這手中又抄起的茶杯就丟不出去了。
他是覺得自己管教兒女沒錯,但卻不敢當真將順治當成普通的女婿,一想到順治看向他那飽含殺意的眼神,就如同一杯冷水澆在頭上,將他上了頭的怒氣都澆滅了。
“罷了罷了,你們都大了,有主意了,我是管不了了,”
綽爾濟將手中的茶杯丟回去,轉身便走,“這頓飯也不用吃了,沒胃口!”
綽爾濟離開後,鄂緝爾方才鬆了一口氣,叫人將昏迷的巴哈嬤嬤抬下去,然後又對昭寧說道:“彆怕,沒事的,額祈葛既然沒胃口,那便咱們兄妹三個一起用一頓飯吧,也是許久未見,我有很多話想問問你們呢。”
昭寧看了看地上剛剛被綽爾濟摔碎的茶杯,與福嬤嬤對視了一眼,福嬤嬤開口說道:“主子與大爺和小格格不如還是回咱們院子裡去用膳吧,今日尚膳監送了新鮮肉和菜來,正好可以打邊爐。”
綽爾濟走了,福嬤嬤又重新恢複成十分和善的模樣,對待鄂緝爾也是客客氣氣的叫一聲大爺。
鄂緝爾也不是扭捏的人,痛快的答應了下來,兄妹三人一起回了昭寧的小院。
一進院門,眼前卻是昭寧沒想到的情形。
院子當中,進寶腳下踩著一個蒙古女子,手裡拿著一根樹枝,正在劈頭蓋臉的抽。
正屋房門大開,能看到屋裡果兒正帶著宮女們在翻找著什麼,頗有些慌亂的模樣。
“這是乾什麼呢?”
福嬤嬤上前問了一句,“這女子是什麼人,你打她乾什麼?”
進寶趕緊丟開手中的樹枝,招呼侍衛過來將那人押住,然後一把抓住那人的頭發逼他抬起頭來。
“這哪是什麼女子,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賊,竟然男扮女裝往主子娘娘屋裡亂翻,叫奴才當場給逮住了,果兒姑娘正帶人檢查有沒有丟東西呢。”
昭寧仔細看去,果然那身著女裝之人,隻是看起來體型嬌小罷了,那張臉一看就是個男人。
“好了,將人帶下去審,彆在這兒鬨騰,”福嬤嬤製止了進寶,“你若是不方便——”
“方便方便,奴才這就將人帶走,”
進寶趕緊拱了拱手,示意侍衛們將人押下去,“嬤嬤放心,奴才留下來就是為了處置這種事兒的,外麵都安排好了,包管很快就審明白。”
福嬤嬤手裡也有自己的辦法,但她當然不會跟進寶爭,進寶是林升的徒弟,手裡用的是尚方院的人,審個小賊還不容易?
更何況這人能男扮女裝摸到這裡,又這麼巧就在她們出去赴宴的時候出現,是誰的人,不用審也能想得到。
這一波接著一波的來自親爹的算計,讓昭寧覺得有些心累,本以為出宮備嫁這段日子能趁機好好清閒清閒,卻不想竟是比宮裡還鬨騰。
至少在宮裡,沒人敢私闖她的住處,更沒人敢想要對她動手。
“哥哥,你能不能告訴我,額祈葛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兄妹三人圍坐在爐邊,等待燒炭之際,昭寧突然開口問道,“莫不是見皇上對我不錯,又覺得叫我占了這個位置可惜了,想要再換一個皇後?”
這問題是發自昭寧心中的,她並沒有抵抗,就這麼順勢問了出來。
鄂緝爾不善說謊,隻能所答非所問:“不管他想怎樣,如今你才是大清的皇後,皇上愛重你,是因為你秉性純善,而不是因為你是科爾沁格格,額吉和額祈葛都想差了。”
秉性純善,自從來到這裡,似乎每個人都這麼評價她,就好似對於科爾沁的格格們來說,善良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好品質了。
然而他們眼中的純善不過來自她與他們不同的三觀,實在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東西。
“哥哥,若是他們再這麼相逼,我也不敢保證能不能一直‘純善’下去,”
昭寧的聲音裡帶上了些冷意,“如今我還將科爾沁當家,是因為科爾沁還有哥哥,有琪琪格,但若是真把我逼急了,我也可以隻是大清的皇後,科爾沁的興衰榮辱,又與我何乾?”
生母早逝,生父冷待,昭寧不知道那個遙遠的科爾沁,除了琪琪格和鄂緝爾之外,還有什麼是值得她在乎的。
她跟這個時代的人最大的差距可能就在這裡,她沒有身為王族皇室那麼深重的責任感,她的全部選擇,最先考慮的都是自己,而不是所謂的部族責任。
所以綽爾濟彆想用科爾沁束縛住她,更彆想她為了科爾沁的利益去犧牲自己。
“烏仁圖婭,你長大了,”
鄂緝爾並沒有因為昭寧的話生氣,反而是有些欣慰,“我一直擔心,你會傻傻的信了額祈葛的話,真的為了科爾沁不顧一切,如今見你有自己的主見,我便放心了。”
鄂緝爾伸手親昵的拍了拍昭寧的頭頂:“科爾沁的興盛,是我們祖祖輩輩在馬背上拚殺出來的,傳承這份榮耀是我的責任,我會用戰功幫你撐起堅實的後盾,讓彆的人都不敢欺負你!”
這大概才是真正的蒙古勇士,鄂緝爾從未想過要依靠妹妹來換取榮耀,反而想要自己變得更強大上,強大到能成為妹妹的依靠。
昭寧臉上的冷意儘散,對著鄂緝爾甜甜的笑了。
“哥哥一直都是最厲害的勇士,”
昭寧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期待著有一天,你能成為科爾沁真正的王,到時候就誰都不敢欺負我跟琪琪格啦!”
如今就連綽爾濟都未能真正掌控住科爾沁部,但昭寧就是敢說出這樣的話,並且也相信,鄂緝爾會比綽爾濟更有出息。
鄂緝爾深深的看著妹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一向怯弱的妹妹不止是長大了那麼簡單。
這短短兩月時間,她到底經曆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才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現在的她,再不是科爾沁草原上的小綿羊,而是曾被老鷹推落懸崖的小鷹,在生死關頭終於展開了雙翅,擁有了翱翔天際的能力。
“烏仁圖婭,你可願意與哥哥說說,這一路上以及在宮中發生的大事嗎?”
鐵血的戰將在妹妹麵前變成了最溫柔的哥哥,語氣中帶著藏不住的心疼。
昭寧愣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若為她自己,她或許不願多說,但為了她內心深處那個渴望親情的靈魂,她願意試著去向親人傾訴。
隻願這遲來的關懷,能叫她得到些寬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