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爺。”
孫不同過來,單膝跪下,“小人昨日便去了梁家打探消息,梁述家中祖孫三代十三口人,田地兩千四百餘畝,其中兩千一百畝掛在了梁家管事梁興的名下。另有奴仆六十餘人,儘皆在梁興名下。”
“這是汙蔑!”梁述麵色不變,“老夫今日把這官司和你打到底,不給老夫一個交代,今日老夫便請陛下做主。”
證據!
老夫要證據!
蔣慶之笑了笑,“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給他證據!”
孫不同說道:“兄弟們潛入了梁家的錢庫和糧庫,裡麵錢糧堆積如山。這裡有個大致數目,錢約有兩萬九千餘貫。糧食約有一千餘石。”
蔣慶之微笑道:“梁公種田的本事天下無雙,竟憑著三百餘畝田地,攢下了這偌大的家業。”
梁述麵色劇變,蔣慶之冷笑道:“敢問梁公,這些錢糧從何處而來?莫非是憑空而降?”
孫不同說道:“小人留了兄弟盯著梁家,就擔心走水。”
一把火燒掉證據,這個念頭剛在梁述等人的腦海中閃過,就被孫不同給毀了。
“梁述!”蔣慶之喝道:“這便是你所謂的耕讀為生?”
他環視眾人,“那些田地可曾納稅?那些人口可曾服役?一個梁家便隱匿了兩千畝田地,六十餘人口,放眼大明,無數個梁家貪婪趴在大明身上瘋狂吸血。說什麼大明最大的問題在朝中,這話你也有臉說得出口?!無恥!”
羽林左衛指揮使陳彬和幾個武勳在一起,剛開始還有說有笑,可當看到蔣慶之戟指梁述,而梁述麵色慘白,無言以對時,身邊的武勳低聲道:“老陳,小心!”
陳彬眸色陰冷,“我知曉。”
“大明最大的問題何在?”蔣慶之說,“在於沒錢!”
“沒了錢,官兵糧餉不足,軍無鬥誌,將無戰心。於是九邊遇敵不敢戰,以至於聞風喪膽!”
“沒了錢,朝中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地方遭遇天災而無可奈何。於是流民遍地!”
“沒了錢,官吏薪俸多年依舊是那麼多,人心浮動,便去貪腐,去巧取豪奪,去盤剝百姓……”
“沒了錢,軍隊糜爛,百姓食不果腹,吏治糜爛!”
一個個論點被蔣慶之拋出來。
最後他環視眾人,“誰有異議?”
無人應聲。
“可大明為何沒錢?”蔣慶之就像是一個庖丁,從容解剖著這個問題,“錢從何處來?從田地中來,從人口中來,從商稅中來。可大明的田地一半被兼並,人口被收納了多少,在座的可知曉?我敢說,最少上千萬人!”
蔣慶之覺得自己是往少了說,“也就是說,大明有一半賦稅被那些人給收入囊中。有上千萬人口成為那些人的奴隸。”
“再有便是商稅……”
“長威伯,那是與民爭利!”有人喊道。
蔣慶之冷笑,拿出藥煙叼著,孫重樓趕緊過來給他點燃,“少爺威武!”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與民爭利?那些民乃何人?京師士大夫七成以上經商,天下士大夫我敢說不會低於這個數。
你等口中的民便是自己吧?朝中要收商稅,你等便如同被剝了一層皮。可誰想過朝中無錢的後果?”
他用夾著藥煙的手指指這些人,“自家吃的腦滿腸肥,卻坐視朝中窘迫。這便是先賢教授你等的學問?你等的書讀到哪去了?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狗賊,你罵誰呢?”有人麵紅耳赤的站起來。
“住口!”
馬騫喝住此人,看著梁述,搖頭歎道:“梁公,你……哎!”
梁述深深一禮,“老夫……愧煞!”
他低著頭,以袖遮麵,竟然踉踉蹌蹌的走了。
這才開場不到半個時辰啊!
對方大將竟然被蔣慶之乾掉一個。
成國公夫人說道:“慶之果然了得。”
李恬矜持的道:“隻是尋常罷了。”
“你那眼角都壓不住的歡喜。”成國公夫人取笑道。
這時馬騫站了起來,淡淡的道:“長威伯可要去老夫家中看看?”
蔣慶之還真令人去查過了,此君竟然真的是兩袖清風。
馬騫乾咳一聲,“老夫以為,大明的問題不少,不過要想解決之,必先從廟堂著手。”
蔣慶之用微觀來搶奪主動權,馬騫便針鋒相對,把局麵拉回宏觀。
李昌輕聲道:“馬老果然了得!”
陳彬看著蔣慶之,恨不能他此刻顏麵掃地,聲名狼藉,如此蔣慶之哪還有臉整頓什麼京衛。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乾咳一聲。
“廟堂可能解決土地兼並?可能解決吞並人口?”
馬騫含笑道:“從上至下總是更為犀利,上不變,下麵再如何折騰也隻是小打小鬨不是。”
蔣慶之微笑起來,落在眾人眼中便是緩和氣氛之意。
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有人喝茶,有人吃點心,有人拿出扇子扇風,抱怨這天悶熱,是否要下雨……
長樂發現道爺閉上了眼睛,右手卻緊緊握著扇柄
,“爹,你……”
道爺搖頭道:“那些年啊!”
什麼那些年?
長樂不解,就見蔣慶之歎息,“那麼我想問問,當年陛下登基後,曾躊躇滿誌發動變革,是誰在阻撓陛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馬騫也是如此,他甚至看了道爺一眼。
道爺輕聲道:“是誰?”
楊廷和,張太後,左順門外那些嚎叫的臣子……一個個曾鮮活的身影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最終化為一個麵孔,一個詞……
“便是你等士大夫!”蔣慶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