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
夏日的陽光灑在了院子裡,也灑在了被民間稱之為儲相的士大夫們的頭上。
張居正微微張開嘴,高拱雙手抱臂的姿勢保持了很久,一動不動……
什麼是儒學?
不對,什麼是儒家?
這是一個籠罩在中原大地上多年的龐大勢力。
多年來儒家子弟從朝堂到地方,無孔不入,無所不在。
他們統禦著這個龐大的中原,每件影響王朝興亡的事件中,或明或暗都有他們的身影。
帝王必須在他們的輔佐之下,百姓必須在他們的管轄之下……
而儒家的規矩,便是這個世界的家法。
從未有人敢質疑儒家在這片土地上的威權。
從未有人敢挑戰儒家的地位。
但今日有人就站出來了,旗幟鮮明,膽大包天的說:大漢衰微,始於重用儒術。
整個翰林院鴉雀無聲。
辯駁不下去了。
張居正下意識的在腦海中搜刮著反駁的論據,可他悲哀的發現,好像不行……
“沒有我儒家,漢唐數百年國祚何存?最多如前秦般的二世而亡!”一個官員站了出來。
蔣慶之叼著煙,“在劉奭之前,漢初用黃老之術曆經了幾代帝王?”
豈止二世?
沒有黃老之術,就沒有前漢盛世。沒有文景盛世,漢武彆說什麼反擊匈奴,能穩住國勢就算是明君了。
官員掩麵而退。
一個官員附耳給詹勤說了幾句,詹勤說道:“若無我儒家,哪來天下人對曆代王朝的認可?”
對啊!
張居正輕聲道:“儒家之前,天下人對所謂的王朝並不在意。蔣慶之該如何反擊?”
高拱說道:“此事越發有趣了。”
蔣慶之乾咳一聲,“這正是本伯想說的,儒學該用於何處!”
詹勤冷笑。“下官和我翰林院同僚等著伯爺的高見!洗耳恭聽!”
嗬嗬!
蔣慶之看了詹勤一眼,“儒學用於治國可能強國?農耕、武事、工事……這些乃是一國之基。
儒學可有強大一國之基的學識?不但沒有,反而被你等斥之為雜學!能強大一國之基的學識竟然被斥之為雜學,至為可笑!”
他緩緩說道:“儒學的宗旨為何?修身修心。彆和我說什麼治國平天下,它連你等心中的私心雜念都平不了,何況這個天下!”
“在本伯看來,儒學就該用於個人休養,也就是這裡……”蔣慶之指指太陽穴,“每個讀書人,乃至於天下人都需要用儒學來修身,齊家,但平天下純屬是打腫臉充胖子,隻會誤國!”
“蔣慶之,你!”有人厲喝。
孫重樓不懷好意的看著那人,低頭看看刀柄。
“儒學,隻能為輔!”蔣慶之想到了從前漢以來的興亡更替的怪圈,想到了每當王朝末年被殺的十室九空的中原。
“本伯一直在琢磨,是什麼讓這個中原每逢數百年便會興亡一次,興盛時令異族聞風喪膽。衰亡時被異族殺的十室九空。本伯夙夜難眠,仰頭問漫天星宿,低頭看蒼茫大地……”
蔣慶之聲音低沉,“王朝為何衰亡?人口日增,田地卻就那麼多,每畝地產出就那麼多……當土地承載不了那麼多人口時,流民遍地,烽煙四起……這是國中的危機。”
“每逢王朝初期,依仗著在亂世中殺出來的那些驕兵悍將,中原王朝總是能橫掃一切異族。可隨之而來的是什麼?是文恬武嬉!
隨後驕兵悍將就蛻變成了看門狗,甚至連狗都不如。而草原上卻在源源不斷的孕育出凶悍的對手,他們渴望著如同先輩般的殺入中原。”
“文治,國中烽煙四起。武功,軍隊成了看門狗。內外交困之下,王朝便轟然倒塌。”
“真沒辦法?”蔣慶之看著眾人,“我遍閱史書,想看看那些肉食者對此的應對之法。可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黨爭!在王朝衰微之際,他們難道不知曉去改變那一切?他們想!”
蔣慶之麵色漲紅,一股子鬱氣衝了上來,讓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可他們沒有辦法!他們麵對這等局麵束手無策!於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爭權奪利,以此來掩飾自己的無能。”
蔣慶之譏諷的道:“看呐!不是老夫不努力,不是老夫無能,那麼多人在拖著老夫的後腿……非戰之罪,不是嗎?”
“前漢,前唐,乃至於前宋……來,誰能告訴本伯,這三個王朝到了末年時,可有誰能力挽狂瀾?”
張居正呆呆的看著蔣慶之,“高編修,他在說什麼?”
高拱麵色凝重,“他說,咱們學的儒學,用於治國就是個笑話!”
“儒學用於治國,治出了什麼?”蔣慶之指著翰林院的大堂,“治出了一群依仗著儒家壟斷地位,進而瘋狂吸食大明血肉的蛀蟲!治出了當下大明文恬武嬉,卻束手無策的危局!”
他環視一周,“我有三個問題請教諸位:田地不夠,如何解決?儒學可有解決之道?軍隊孱弱不敢戰,儒學可有解決之道?兵器不夠鋒銳,器物不夠實用,儒學可有解決之
道?”
“可有嗎?”蔣慶之微笑問道。
詹勤嘴唇蠕動,“那些……”
“那些是雜學,那些該是賤人做的事兒可對?”蔣慶之譏諷的道:“可正是你儒家眼中的雜學與賤人在支撐著這個大明。而你等在做什麼?高談闊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