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老師沒解釋太多,隻說這張照片,還有之後馬上連載的《雪國》會給他心底糾結的事情一個答案。
島村心裡糾結的事情他自己十分清楚。
那天在老男人的墳前,他斬釘截鐵的詢問葉子,願不願意舍棄這個墳頭,跟著他去東京。
而葉子的沉默深深刺痛了他。
這根刺就一直長在他心口的肉裡,每當想起一次那個笑容明媚的少女,他的心臟就會劇痛一次。
而他也一直認為,正是這件事,最後導致了葉子和駒子兩人的悲劇。
要不是心底對此有芥蒂,他就不會長時間不再聯係葉子,也不會長時間冷落同樣溫情的駒子。
正是他的若即若離,才導致兩名少女的患得患失。
最後的那一場電影,若是他能早一步去,早一點去見兩人,也許結局就截然不同了。
一切的根源都在這件事上。
他明白,聽完整個故事的北川老師自然也明白。
“所以答案就在這裡麼”島村撫摸著《文藝》厚實的書封,喃喃自語道。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
夜的底部變白了。
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
一位姑娘從對麵座位上站起身子,把島村座位前的玻璃窗打開。一股冷空氣席卷進來。
姑娘將身子探出窗外,仿佛向遠方呼喚似地喊道:‘站長先生,站長先生!’
”
優美的文字如涓涓細流般流淌進島村的心間,再度睜眼時,他仿佛也跟著穿梭到了那一天。
聽到姑娘的喊叫聲,一個把圍巾顫到鼻子上、帽耳耷拉在耳朵邊的男人,手拎提燈,緩步朝這走來。
島村的視線一直集中在那個說話的少女身上。
一年?兩年?還是三年?
他自己都快忘記究竟有幾年沒再見到過葉子了。
“站長先生,是我。您好啊!”
“喲,這不是葉子姑娘嗎?回家呀?又是大冷天。”
“聽說我弟弟能來這兒工作多虧了您的照拂,我要謝謝您對他的照顧!”
“哎呀,這哪裡算是照拂?在這種地方工作,早晚會寂寞得難受的。年紀輕輕就這樣,我反而覺得他怪可憐呢。”
“哪有?這樣好的工作,一般人可都夠不上呢!不過我弟弟年紀太小,還是個孩子,請站長先生常指點他,拜托您了!”
“行啊。他做事乾勁十足,也不像其他小夥子那樣愛喝酒,我看他有希望做得好喲。”
“是嗎?那真的太好了!總之請您多多照顧我弟弟,拜托了!”
葉子的聲音好像是從記憶裡流淌出來的,又好像是真切在耳邊響起的。
一如既往的優美而近乎悲戚,久久地在雪夜裡回蕩。
“葉子.”島村在跑車裡看著《雪國》,一幕幕記憶如幻燈片般播放起來,讓他瞬間淚流滿麵。
那一次是他第二次去新潟縣,也是第一次遇見葉子。
每一個場景,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深深鐫刻在他的腦海中。
回憶翻騰,他的思緒跟著燃燒,動作也跟著起來了。
他和那天一樣,伸出手指在車窗上劃拉著。
奇怪的是,他越是急著想把葉子和駒子回憶起來,記憶就越是模糊。
在這撲朔迷離的記憶中,也隻有手指所留下的些許觸覺讓他能感受到一絲熟悉感。
那天夜晚,在火車裡,自己在車窗上劃拉出的女人眼睛,究竟屬於葉子還是駒子呢?
東京大學,文學部,部長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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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自從頂替內田湘三成為新部長後,竹內治的工作一直十分忙碌,看書和研究的時間也相應減少了許多。
大概是因為之前鬱鬱不得誌的時間太久太久,靠著北川秀和文部省的幫助翻身後,原本對仕途早已沒了興趣的竹內治又燃起了熊熊的事業之心,將不少心思放在了本職工作上。
上一次好好看純文學,好像還是北川秀的《挪威的森林》。
這一次《雪國》出來後,他就迫不及待地買了一本《文藝》。
“穿過.”
剛讀完開頭,竹內治就愣了一下。
這個開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縣界是日本特有的一種分割縣域土地的石碑,一般放置在國道和隧道的分界線上。
穿過縣界便是長長的隧道,然後所見之物是雪國?
雪國是什麼?
一個全部是雪的國家麼?
還是說雪隻是一種隱喻,雪國是某種意象具現化的東西?
之後那句“夜的底部變白了”,白色的東西是雪還是火車的燈光呢?
竹內治反複咀嚼著《雪國》的前幾句話,總感覺好像用什麼樣的解釋都能夠說通。
“這樣的寫法看似是一種模棱兩可的描述,可正因為什麼樣的解釋都能往裡麵套,反而顯得精準無比。
所以越是細細品味,越是能感受到它撲麵而來的精準視覺衝擊力!”
竹內治的手指不斷摩挲著雜誌的頁麵,閉上雙眼,跟隨著北川秀的文字,仿佛自己也成為了“島村”,能清晰看到那一天的美麗雪景。
“原來她就是葉子”
“原來她的聲音是這樣的.”
“原來新潟縣的全貌在疾馳的火車下看起來是這麼的美麗.”
“這部是‘活’的!”
辦公室裡,竹內治喃喃自語的聲音中混雜著翻動書頁的輕響,讓夜色也抹上了一絲雪白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