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看得頭皮發麻,忙縮回來,挪到顏思齊身邊,本想看他紮進鯊魚粗糲鰓骨的手掌是否受傷,目光裡卻露出訝異之色。
顏思齊明白她在看什麼,舉起戴著鋼絲手套的雙掌,笑道“無事,在平戶多年,我已習慣了隨身不離它。戴著這東西,不耽誤操刀弄搶,還不怕活的死的銳物。沒想到今日靠它能製住那畜生。”
說到此處,顏思齊起來,四下稍稍探看,便走到不遠處有積水的石灘處,撿回一大捧牡蠣。
鄭海珠聽到最後一句,陷入沉默時,內心頗有唏噓。
明清的海上華人,被稱為“沒有祖國”的商人,出海販貨若不靠自己的力量打造武裝護衛,遠比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這些西歐海商危險,甚至就連倭國日本,海貿船隊好歹也有幕府的支持。
少頃,鄭海珠打破寂靜,探問道“顏大哥,一把村正長刀開價多少銀子?”
“總須得六七兩黃金吧,與一匹馱馬的價差不多。”
鄭海珠抿著嘴,沉吟片刻,盯住顏思齊,一字一頓道“顏大哥,我今天,並不是失足落海的。我們的石崖下,或許埋著好東西,能買很多很多村正長刀……”
顏思齊慢慢聽完鄭海珠的講述,沉默須臾,忽地目光中摻入一絲慍意,口吻有些冷然。
“阿珠小姐,你避開我,先獨自下海探洞,是怕我覬覦錢財?現在又告訴我,一則是因為我救了你,二則是因為憑你自己,也取不出那些東西?”
鄭海珠笑了,坦然地搖頭“顏大哥現在到底是大海商,識人斷事都按照做買賣的路數來。我的想法沒有那麼複雜。我此前在阿兄的遺物裡看到祖輩留下的說法,也並未當回事,我連岱山在何處都不曉得,曉得了也去不了,多想無益。誰知天意弄人,拜那毛將軍所賜,幾日功夫,我竟從江南真的到了岱山島,自然便心動想來探究一番。但那海寇,哦不,海商汪直,畢竟沒了那麼多年,豈知東西還在不在?我隻是想先打個前哨,八字看著的確有一撇了,再請顏大哥來寫那個捺字,否則白白響一通雷,卻看不到半滴雨,空歡喜一場,我丟不起那個人。”小說
顏思齊聞言,眼中陰翳稍稍散去些。
但有一種心緒更濃重了——阿珠小姐變得真多,她從前,哪會這麼像個跑碼頭的老江湖似的侃侃而談,就連接過做好的衣服時,都會微微臉紅。
鄭海珠吃完最後一隻現開的牡蠣,抹抹嘴,神采奕奕地問顏思齊“接下來,就靠大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