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棲光似是不忍心,語氣帶了憐憫:“十年了,已經夠了。”
薑思勉強笑了笑,比乾涸河道上麵的裂紋還難看,“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太陽西斜打下來的幾束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跳躍,明明是暖黃的光,薑思卻感覺到了刺骨的冷意。
韓棲光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來四個字:“三京基金。”
薑思的笑硬生生定格在臉上,身體好像一直往下墜,肩頸緊繃著撐了半晌,忽然垂了下來,:“你都知道了?”
“嗯。”韓棲光轉眼看車窗外。微風經過,帶著初夏的熱氣,行人都在陰涼處躲暑。車內卻開始有了涼意。
他的編輯前兩天來找他聊最近翻譯的那本書,對完稿之後,提到了三京基金,說是聽到這個名字就想起了他,因為印象中看到過一句古文:一枝棲未穩,回首望三京。
以為是巧合,他本也沒放在心上。直到編輯說到,這個基金成立時間是十年前,固定公益項目就是資助殘障人士。
因為“十年”這個字眼,他才特意留心了。粗來算算,他坐上輪椅,也已經十年了。
查了法人,不認識。基金會成員,未公開。後麵他借了他哥的人脈,得到了一份基金會員表,上麵還有累計的捐贈金額。
薑思是基金會原始創始人之一,一枝獨秀,在名單的最前麵。最令他震驚的是,右邊跟著的捐贈總款有很多個零,數目之大,令人咋舌。
一貫不看娛樂消息的他,特地搜了有關她“娛樂圈窮人”這一人設的新聞,就什麼都明白了。
她幾乎是把自己進圈賺到的所有的錢,包含合作方送的奢牌服飾珠寶都基本折價賣出。除去團隊開銷和個人開銷,都捐獻給了這個基金會。
她今天來時穿的這套,也隻是半新的,甚至幾乎沒帶首飾。整個人簡單至極,並不似彆的明星,台上高定禮服,台下奢牌私服,總是熠熠生輝的。
韓棲光眼底浮起追憶,歎息一聲,“那句話隻是喪氣之言,我沒想到你能做到這種程度。”
……
十年前,高考完,正是最是憧憬未來的時候,他突然出了車禍。為了保住生命,隻能截除左肢。
那個一直仰望著的天空,頃刻間墜了下來,把少年的驕傲砸得粉身碎骨。
酒駕肇事的始作俑者在逃逸過程中墜落高架橋,骨肉模糊。韓棲光隻當作天意弄人,無人可怨怪,醒來後經常是不言不語,生機寥寥。
薑思聽聞噩耗,天天到醫院探視。禍事前幾日,薑思過來告白,他對她最多是因長輩來往之間認識而並沒到熟稔程度的“玩伴”,並無男女之情,自是婉拒,讓她尋一個值得之人。
韓棲光以為是她愛慕的心未消,自身又沉浸在失去雙腿的陰鬱當中,無暇他顧,由著她去。
剛開始還禮節有度,在關鍵時候適當避讓。後來,她越發親力親為。在無人陪護時,甚至就連他的排泄物都不嫌棄,想要幫他。
少年麵子大過天,自然不會讓還戀慕自己的人看到如今這連生理都無法自理的難堪樣子,直接慍怒砸了手頭拿到的所有東西,怒吼大罵,出言極為傷人。
那是他一生中發脾氣最狠的一次。
但凡是有點心氣的女生,聽了這些話,都不會再來。她不是,非但沒有任何怨氣,第二天她還來,但不會搶著幫忙做事。
發泄了一通之後,他才從失意中走出來一點。病中人心思比先前更為敏感脆弱,留意到她的愧疚遠遠大於愛意。
經常被誇應對得體的他本就善於知悉人心,第一直覺車禍的事情和她有關,她這般上趕著伺候的原因明顯少於戀慕,彌補、贖罪居多。
很快他便得知,此次禍事皆因她無心之語而起。
天天看到間接加害者,他好不容易稍稍平息的情緒,有了怨怪對象,突然怨憤四起。
最後一次惡語趕她的時候,他說的是:“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你要是想贖罪,拿你的後半生賺的錢,都用來幫助殘疾人吧。”
第二天,她沒來。第三天,第四天,也沒有。
後來,除了偶爾看到新聞,或者親友交談涉及她的名字,他就再也沒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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