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荒宅(2 / 2)

照夜行 未敘 6811 字 10個月前

“大夫,救救我兒子吧,求求你。”

“先看我爹,我爹就剩一口氣了。”

小男孩一下子就急了,“你們乾嘛?大夫是我偷偷溜出去找來的,應該先看我娘啊。”

他迫切而無助的聲音很快就隱沒於一聲聲求救中。

房內的聲響太大,很快就引來了守在外麵的剩餘四個官兵。他們大老遠就看見房門口站著幾個從未見過的人,俱是一愣,提著武器上前來準備盤問情況。

不多時,四個官兵全被撂倒在地,暈過去了。

剛才還吵嚷成一片的人們頓時噤了聲,眼中隻剩下了驚懼與惶恐。

阿柔耳邊總算是清淨了一些,滿意地環顧一周,說道:“都說完了吧?”

沒有人敢應答。

阿柔全然不知自己這副不怒自威的樣子有多嚇人,繼續道:“要治病的,一個一個來,不過那孩子不顧危險逃出去才把我們找來,理應先給他娘親看病,沒有疑異吧?”

依舊沒有人作聲。

“好,看來都沒意見。”阿柔轉而看向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郎中,“我替他付診金前也沒料到會是這種情況,待會兒您替他娘看完病後,若是不想留,便先離開吧,但是我想借用一下您的藥箱,到時自會歸還。”

當初阿柔在雲影山上學藝時,除了武功,還學了一些醫術。雖然離妙手回天的境界還差得遠,但應急總是夠用了。

郎中看了一眼房中的慘象,幾十個人眼巴巴地望著他,卑微地期待著,看得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長歎了一口氣,“罷了,反正今日之事也無人知曉,我便破這一次例吧。”

“多謝。”阿柔鄭重地向他躬身行了一禮。

“不必多謝,我非是在幫他們,隻是到底過不去心中那個坎兒罷了。”郎中無奈地說道。

分工之後,郎中和阿柔兩個人便挨個給屋內的人治病,而司言則是蹲守在官兵身旁,一旦發現馬上就要醒過來的跡象,就再給他們一掌。他甚至還把暈在外麵的那個也拎了過來一起看管。

司言並未在原地乾坐著,而是憑借他一副親切和藹的麵孔,以及鄰裡四舍都甚為受用的嘮嗑本領,從屋內人的口中套出了許多有用的消息。

他們正是從閔川一帶逃來的流民,奔波千裡而來,卻並不受苔州官員和百姓的歡迎,甚至緊閉城門,放任他們自生自滅。虛無縹緲的希望支撐著他們一路走來,卻又狠狠地拋棄了他們,而他們已經沒有精力再去奔赴下一場不見天日的逃亡了。

一些年輕而精力旺盛的人見城門久久不開,便率先離去了。他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這樣餓死在路上,但又毫無辦法,隻能這樣漫無目的地繼續向前走著。

就在前幾天,城門毫無征兆地敞開了。官兵將城外剩下的流民引入城中,還給他們收拾出了一座宅院。他們欣喜萬分,緊緊相擁在一起,以為自己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以為煙雲四州的官員不會再放棄他們。

誰知後來的發展,卻和他們想象的相差甚遠。

官兵將他們關在這裡,禁止隨意出入,每天定時定點送來一些殘炙冷羹打發他們,就連生病嚴重到快要死掉也根本無人在意。

說到最後,屋內啜泣連連,氛圍一片凝重。

阿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隻覺得手都在顫抖,眼角也微微泛紅。

她可以理解苔州官員不願接收流民入城的心理,但既然一開始就沒打算施與他們善良,又為何要給他們希望?

“原來如此。”司言長歎了口氣,走到阿柔身邊,耳語道,“柳如周專門挑了一處荒廢民宅囚禁城外流民,不是因為享受給予希望又將其摧毀的這種變態的快感,而是因為承王殿下來了。”

阿柔何等聰明,立刻就會了意。

承王奉命剿匪的消息人儘皆知,柳如周早已計算好承王到達的具體日期。苔州遠離京城,又有祁照在此地一手遮天,以至於連聖上都難以掌控此地的具體情況,聖上必然會借此機會命承王替他探查民情。因而,柳如周萬不能讓承王看到城外流民遍地的模樣,將閔川這筆帳算在他的頭上,於是想出了這麼一個餿主意,把剩下的流民一齊關在荒廢民宅裡。

至於這樣的做法會給流民們帶來怎樣的傷害,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阿柔垂下眼簾,神情晦暗。

司言知道,她正在慢慢消化自己的情緒。為了讓自己的情緒不在外人麵前顯露,她習慣了等到稍微平靜一些的時候,才會繼續開口說話。司言並未催促,耐心地等候著。

“如果我們沒有在路上遇到那個孩子,沒有帶著大夫找到這裡來,他們餓死了病死了都沒人知道。”再抬頭時,阿柔眸色冷凝,眼角殘留的紅色仍舊依稀可見,但她還是忍住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

隻是,她突然覺得很疲倦,四肢上下都充斥著深深的無力感。她是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孩子,過去十八年經曆的黑暗加起來都沒最近幾個月看到的多。

都道大昭國力強盛,卻不知所有的陰暗與罪惡都發生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上位者永遠沉溺於粉飾太平的美夢中。

“祁照和柳如周不會隻手遮天太久的。”司言聲音放得很輕,輕柔地宛如一陣微風從耳邊拂過,“明日,我就去勸承王來這裡要人。”

阿柔猛地看向他,有些驚訝,低聲說道:“承王會答應嗎?剿匪之業未成,提前和柳如周撕破臉皮可不是什麼好事。而且……你,你不是承王的人嗎,不是應該事事為他考慮嗎?”

司言失笑道:“阿柔,我不是與你說過了嗎?我和承王是合作互利的關係,又沒簽過賣身契,怎麼便成他的人了?你可莫要說這些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阿柔撇了撇嘴,心道:明明這種讓人誤會的話,你也沒少說。

司言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官兵,“我們已經打草驚蛇了,若是不儘早找他們要人,隻怕柳如周那老家夥還會把人挪到彆的地方去,最後再反誣我們信口雌黃,我們也沒有證據自辯清白。況且,這些流民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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