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臨張大了嘴。
這是萬辭的爸爸?
他忍不住又看了萬堅山一眼,雖說從相貌上看,他和萬辭相差甚遠,但從眉宇之間隱隱透出的一股氣勢中能夠察覺到,他與萬辭之間,有著一層難以明說的親近關係。
江修臨還是第一次見萬辭的父親呢。
跟她母親丁平惠完全是不一樣的氣質。
萬堅山今年回來得早,是因為自己的大哥二哥打算在年間燒炭窯。
這可是個賺錢的行計,萬堅山琢磨了一下,最終選擇回來跟著哥哥們一起乾,能掙一筆是一筆。
剛好趕上了萬辭放寒假,他就借了大哥的摩托車,來接萬辭回去。
江修臨乖巧地衝萬堅山點了點頭,禮貌道:“叔叔好。”
萬堅山也很客氣地回複道:“你好你好。”
大半年過去,江修臨也開始長身體了。
從一開始的微微仰頭才能和萬辭說話,到現在,他已經比萬辭高出了小半個頭。
五官長開,眉眼更加深邃俊朗,眸子裡瀲灩生姿,宛如希臘神話裡走出來的美男,渾身的每個細胞都散發著活絡的浪漫因子。
光是站在那兒,就叫人心動狂熱。
萬辭也出落地越發惹眼。
剛上初二時的她骨瘦如柴,經過一年半的調理,不僅個子猛長到了一米七,就連枯瘦的臉蛋也有了紅潤氣色。
周身不再縈繞著死氣,而是溢滿了生機。
乍眼望去,少女身姿筆挺,肥大的校服褲底下露出一截腳踝,更襯得人身高腿長。
她半闔著眸子,一雙眼鋒利如刃,上揚的眼尾睨出幾分驚人之姿。
一年不見,萬堅山差點沒認出來萬辭。
她變化太大,已經活脫脫是個大姑娘了。
看著女兒身邊這個模樣俊俏身高出挑的混血少年,萬堅山十分意外。
萬辭便簡單給萬堅山介紹了一下。
“爸,這是我朋友,江修臨。”
這還是頭一回,萬辭主動給他介紹自己的朋友,萬堅山頗感欣慰,看向江修臨的眼神都帶著讚賞。
女兒不僅交到了朋友,還是個外國人,真稀奇。
幾人簡單寒暄了幾句,隨後萬堅山便跟著萬辭去了女生寢室搬東西。
江修臨也想幫忙,但被萬堅山婉拒了。
男人笑嗬嗬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夥子,我知道你好心,但這點東西,叔叔我還不至於老到扛不動。”
江修臨不好意思地笑笑。
雖然沒能幫上忙,但他還是一路陪著出了校門,見萬辭和萬堅山綁好了被子,穩穩坐上摩托車後,才招手,目送著兩人離開。
但沒想到,那是他見萬堅山的第一麵,也是最後一麵。
過年那幾天,江修臨忽然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止,不得已去了趟縣醫院。
得知消息的江華安偷偷從安延市趕過來,找到了一個人在醫院住院掛水的兒子。
一年多未見,父子倆抱在一起,心酸落淚。
而那天,恰巧是萬堅山重傷去世的日子。
丁平惠一家聚在醫院,哭嚎聲不斷。
萬辭拿出了全部的積蓄,包括周慶的賠償款,和與吳元小賣部合作賺取的利潤,一共五千五百塊,還是湊不夠手術的費用。
她借遍了所有的親戚,也跪遍了每一戶親朋鄰居,頭磕爛了,都沒能救回父親的命。
萬堅山的屍體就放置在走廊外的病床上,萬思文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萬青健抹了抹眼淚,饒是平日裡再調皮,此刻他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丁平惠瘋狂地打踹萬辭,嘴裡哭罵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這個掃把星,你害死你奶還不夠,現在又害死你爸,你是不想讓我活了嗎!”
萬辭整張臉都扇腫了,嘴角溢出絲絲血跡,額角的血早已凝固。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盯著萬堅山屍體的方向,任憑丁平惠出氣。
她渾身冰冷又滾燙,燒得快要沒有意識了,嘴唇白的不像話。
路過的人忍不住往這邊看。
嚴寒天氣,萬辭卻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秋衣,腳上連襪子都沒有。
沒人注意到這些。
因為最關心她冷不冷的人已經不在了。
聽到聲響路過的江華安過來,得知萬堅山已經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滿臉的惋惜。
他是來找江修臨的,隻是兒子還沒見到,卻先碰上了這種事。
大過年的,著實讓人心痛。
一家人都在哭,在鬨,而唯有這個衣著單薄的小姑娘沒掉一滴淚,整個人如行屍走肉一般,呆坐在醫院椅子上,瘦小的身軀搖搖欲墜。
江華安身上沒帶多少現金,於是將錢包裡的兩千塊錢都拿給了萬辭。
“孩子,拿著,雖然不能幫上忙,但希望接下來不會更糟了。”
萬辭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沉默著接過了錢。
家裡的積蓄全都拿出來了,可即便是這樣,依舊沒能救得了父親。
眼下,他們連安葬費都出不起。
這筆錢,於他們而言,無比重要。
萬辭咬了咬牙,抓著錢,對著江華安重重跪下,膝蓋磕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江華安心裡一驚,還沒開口,卻見萬辭俯下身,朝他鄭重地磕了個頭。
少女用燒得發啞的聲音說道:“謝謝。”
江華安很難忘記那樣一雙眼睛,空洞,死寂,痛苦,絕望,無數情感裹挾在內,最後在外表覆上了一層偽裝出來的堅毅。
接下錢,下跪磕頭,向現實妥協,萬辭已沒有尊嚴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