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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一個個也都人到中年了, 再不濟, 也能填飽肚子?活下?去, 隻是那埋在心裡的苦她就?再也幫不上?了。

這樣一心二用的結果,便是宋慧娟一時失神, 手中的針直直的誤戳進了手指裡,猛地一痛,由手入心一般。

霎時間,那看不見的針眼處便沁出了一滴鮮紅的血。

宋慧娟掏出帕子?沾了沾,但那小小針眼似乎有著不儘的血,沾了還流,看著這一滴越聚越大的血,她便停了手,放下?手裡的布料起了身。

這時,那小門猛地被人推開,重重的撞在草泥牆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

宋慧娟回過身去看,就?見得陳庚望怔怔的站在門外,一臉的慌張,兩手緊緊扒著門框,一動不動。

宋慧娟心裡疑惑,但腳下?的步子?已經邁了過去,停到他麵前,緩緩地問:“咋了?”

陳庚望不言語,兩手緊緊地把著門,宋慧娟隻覺得她自己個兒自討沒趣,轉過身坐了回去。

陳庚望見她腳下?的步子?毫無異樣,手上?穿針引線的動作也一如往常的得心應手,側麵看去,那肚子?更大了,但還穩穩地掛在她身上?,這才?放了心。

心神一鬆,那兩隻手便輕輕放了下?來,抬起步子?便坐到了床沿上?,目光緊緊盯著那婦人的身影,透出一絲茫然。

——

一連幾天,江弋?

茉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問出心中的疑惑,直到這日上?午,陳庚望來知青點?時,她才?找到個機會,便走了上?去。

陳庚望遠遠就?望見了江茉,腦子?裡立時就?想起了上?輩子?的那場鬨劇,那時家裡的那婦人反應極為激烈,不僅言辭大膽,行為舉止更是粗俗,平白?讓那些個婦人看了熱鬨。

這輩子?這女同誌仍舊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對他說了那些大膽的話,但那天家裡的那婦人不在現?場,隻得他自己出麵拒了。

他總覺著她是知道的,那日他回去時撞見了楊春麗,楊春麗那些遮遮掩掩的話即使他沒聽清楚,但他也能看出來。

即使那天她不在地裡,那消息也是會傳進她耳朵裡的,婦人們的消息總是傳得很快。

但那時她的反應不是拉著他吵鬨,反像是聽了彆個婦人家裡男人的玩笑?一樣,聽過了也隻是聽過了。

她那日冷淡的神情再一次浮現?在眼前,陳庚望立時便深深皺了眉頭,看著走到跟前的江茉,那眉頭上?的神情延展了整個臉上?。

江茉注意到陳庚望露出的不耐神情,耳邊驀的響起起前些日子?傳出的流言,她的私心不容許這樣正直的人有汙點?,但此刻她有些捉摸不定此事的真?假,於是徑直開口問道:“你?重男輕女嗎?”

陳庚望皺了皺了眉,對她的問題視而不見,合上?了手裡的本子?,沒有回答,抬起步子?就?要走。

但江茉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個機會,哪兒容許他就?這麼走了,好歹要解了她的疑惑之後再走。

“你?重男輕女嗎?”江茉當即伸出了手,將人攔下?。

陳庚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還是沒有回答。@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江茉見他麵有疑惑,於是便將那些流言並那日在關?廟鄉診所?遇見宋慧娟的事說了出來,但還沒等她得到答案,麵前的人一個側身繞開她就?跑走了。

看著那道漸漸消失的身影,江茉不知怎得,心裡的那點?子?旖旎一下?子?也隨著那道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愛情,總是這麼突然,來得快,去得也快。

但剛剛得知的宋慧娟瞞著自己去了診所?的陳庚望,心情便沒這麼輕易好了。

看著那婦人一忙起來,半天都不起身,被忽視的陳庚望也隻得乾坐著。

江茉說有人瞧見她進了診所?,那能是做什麼的地方?無非是那肚裡的娃娃,也隻有那肚裡的娃娃值得她去診所?瞧病。

難不成是上?次傷的太?厲害了,傷著孩子?了?

可剛剛瞧她走路的模樣,不像是還沒好的樣子?,他也給她上?了幾回藥,看著的確是好了的。

江茉說她進了產科,產科……

難不成傷著孩子?了?動了胎氣?

宋慧娟一心都緊著做衣裳,完全不曉得身後那人的胡思亂想,也不知他已經不知不覺中知了那麼多?。

待她將手裡的盤扣縫好時,她才?發現?陳庚望還沒走,帶著一身臟衣就?躺在了床上?。

宋慧娟看著地上?那雙灰撲撲的鞋麵還是沒忍住,放下?手裡的衣裳,扶著腰緩緩走到床前,“脫了衣裳再睡。”

聞言,陳庚望眨了眨眼,直起身子?,看了一會兒她那渾圓的肚子?,又抬眼去看她的臉。

仿佛比前些日子?稍稍白?了些,背後從小窗裡透進來的光隱隱照到她身邊,讓他一時分不清眼前的一幕是一場虛幻的夢還是真?實存在的。

他,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宋慧娟瞧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但她還沒看得明白?,身後就?不知打哪兒伸出了一雙大手,猛地掐住了她的腰。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了一跳,一隻手逃脫出來,猛地向下?去拍打腰上?的那雙大手,吼道:“放開!”

“放開!”

一道淒厲的喊聲,驚得陳庚望瞬間清醒過來,那眼中也瞬時恢複了清明,隨後那雙大手便被人生生打落了下?來。

宋慧娟這才?從那禁錮的長臂裡逃離出來,抱著肚子?就?往門口跑,那門是敞開的,此時那門邊就?立著一道身影,那雙眼睛毫不掩飾的露出對她的厭惡。

“你?!”張氏怒極,惡狠狠地伸出手指著宋慧娟。

她沒有想到,眼下?這都五個多?月了,她還勾著男人,非得把肚裡的娃娃折騰掉了,好讓那些個流言淹死他們陳家。

這時,宋慧娟的心緒反倒穩定了不少,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意,“您不用怪我?,馬上?我?就?不再礙您的眼了,您也不用再生氣了。”

“慧娟!”

陳庚望大聲喊出她的名字,試圖阻止她接下?來的話,但此時的宋慧娟再也不是那個任人磋磨的老實的兒媳婦了。

宋慧娟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眼中還有一絲愧疚,但此刻她再也不想忍下?去了,隻能為難他這個做人兒子?的了。

“這有什麼,早說晚說都是說,早些說了婆婆她也能早些給你?再找。”

“婆婆”二字,是她頭一回這樣說,上?輩子?加上?這輩子?,從前她如何還是稱張氏一聲娘的,為了他,更為了她的孩子?,但眼下?再也不需要了。

“離庚良結婚還有幾天,還有些時間,明兒,”宋慧娟想起什麼,又說,“也不用明兒了,下?午咱倆就?去鄉裡辦離婚,今兒辦好下?午我?就?走。”

這捅破了天的消息驚得張氏搖搖晃晃,一時竟站也站不穩了,陳庚望急忙過來扶住了人,將她扶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宋慧娟繼續添火,“早些離了,您也好給他再找,總得先趕在庚良前頭。”

張氏被她這話氣的心口急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指著她斥責道:“宋氏,哪有你?這樣做人兒媳婦的?婆婆說你?兩句便回來十?句,還敢用離婚威脅婆婆,就?你?這樣的我?們陳家還不要了。”

宋慧娟看了眼此時的張氏仍不忘仗著長輩的身份壓人,便淡淡的笑?了笑?,“這也正好。”

說罷,宋慧娟便轉身回了西屋,打開她的那口裝木箱子?,便往裡頭裝東西。

堂屋的張氏聽了,更是怒極,對著陳庚望埋怨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娶得哪是個媳婦,分明是個祖宗……”@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陳庚望對張氏指責的無以反駁,但他此刻才?覺著這樣的潑辣勁才?是那婦人的脾氣,比起上?輩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上?輩子?他是聽說過她的脾氣的,但那時倒沒人說她潑辣,反倒是稱她是個頂得住的婦人。

頂得住,這樣的詞語算不得形容婦人賢惠的,但她在自己麵前露出的那副模樣的確稱得上?是賢惠的。

張氏見她這大兒子?悶著腦袋,對那裡屋的動靜一點?反應也沒,生怕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對著裡麵喊道:“離就?離,你?走之前先把那彩禮錢留下?再說。”

聞言,宋慧娟便掏出了她那布巾,從裡掏出四塊錢,緩緩走了出來,當著他們娘倆的麵就?將那錢放到了桌麵上?。

張氏見她一絲猶豫也沒,張了張嘴,又指著宋慧娟的肚子?說,“還有孩子?,這孩子?也是我?們陳家的人。”

第 37 章

這時, 一直穩穩坐在一旁的陳庚望便抬眼去看那死死護著肚子的婦人。

隻見她冷靜地看他一眼,隨即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淡淡地說, “那日他答應了,隻要這肚裡的孩子是女娃就歸我, 要是男娃就留下。”

張氏聽得瞪大?了眼,她怎麼也沒想到,她這大兒子就這麼無聲無息的答應了離婚, 這要是真離了婚陳家的臉麵還不得丟到公社去?

看著宋慧娟說的信誓旦旦, 張氏心裡打起了鼓,偏過頭問她的大?兒子?, “她說的是真的?”@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陳庚望沒有回答是或不是,仍舊抬著頭緊緊盯著斜對麵的婦人, 像是要將她盯出個洞來。

宋慧娟沒有回避, 直直的對上了他的眼睛, 嘴裡卻回答著張氏的問題,“是真的, 他應下的事您不該生疑, 他對您可是最孝順的。”

孝順的連家中的妻兒也顧不得, 孝順的逼著妻兒也一道孝

順……

陳庚望聽得眉頭直皺,大?步走?上前, 一把就握住了一道細腕,宋慧娟瞬間反應起來, 另一手立即去掰扯那緊緊錮住自?己的大?手。

奈何女人的力?氣終究是比不過男人, 她掙脫不得, 反倒連累了這一隻手。

此?刻她兩隻手都被陳庚望緊緊攥在手裡,還未來得及反應, 隻覺得腰下一軟,腳下一空,麵前的天兒仿佛掉了個似的。

宋慧娟被驟然?離地的情形嚇得忙伸出了手,緊緊抓住那肩膀處的衣裳,待身下一穩,便對著始作俑者吼道:“放開!”

但?那始作俑者絲毫不加以理會,手下反倒緊了緊,宋慧娟隻得使勁兒揮著剛剛脫離出來的手砸向了那堅硬的胸口,但?那胸口的主人看也不看,將她穩穩橫抱在懷裡,大?步踏進了裡間。

沒得幾步遠,陳庚望將她輕輕放在了床沿上,看得她幾眼,猛然?問道:“五月初四?那天,你去鄉裡的診所了?”

聞言,宋慧娟心下跳了幾跳,悄悄抬眼去探他的臉色,奈何就那麼巧,竟直直的對上了他那眼神。

僅僅一瞬間,宋慧娟莫名覺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怪異,可到底彆扭在哪裡她一時說不上來。

還未等?她說什麼,陳庚望已然?皺著眉頭,冷冷問了出來,“去做甚了?”

宋慧娟眨了眨眼,低下頭輕輕撫著她的肚子?看了一會兒,才淡淡地說,“查男女。”

陳庚望看著她手上的動作,笑著重複了一遍,“查男女?你當我是傻的不成?”

宋慧娟驚訝,抬頭去看,隻見他笑罷,指著她的肚子?,竟緩緩說出了驚天駭地一般的話來,“你還想把我蒙在鼓裡,我早知道了,你這頭一胎是個男娃,不止這個,你我這一輩子?該有四?個孩子?,兩兒兩女。”

這一刻,陳庚望仿若失控了一般,笑了幾聲,又繼續說道:“你這婦人還想騙我?我早知道了……”

剩下的話,宋慧娟再也聽不進去了,耳邊隻一遍遍重複著他的話,他什麼都知道了。

他什麼都知道了……

不!不是他什麼都知道了,他隻是知道的太多了,太多了而已。

陳庚望還繼續說著,那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上輩子?的事,早已經?超過了他本應該知道的……

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說明,他也活過了一輩子?。

這還不算完,陳庚望接下來的話,才露出他的真麵目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比我早記得這些事,按著日子?該是你頭一回提離婚的時候。”

說罷,陳庚望伸出手蓋在了她的肚子?上,“就是那天,那天你是不是做了一場夢,那夢裡是不是你走?了,是不是還有我,我都知道,那時你再醒來之後就都知道了罷?”

宋慧娟被他說出來的話驚得動也動不得,兩眼怔怔的盯著麵前的人,腦中混雜一片。

陳庚望仍舊自?說自?話,神情溫柔的看著她的肚子?,說了許多之後,才緩緩抬起頭看到了她的臉色。

此?刻,宋慧娟已經?聽不清了,耳邊儘是他的聲音,連眼睛也看不大?清,模糊一片。

陳庚望見她臉上掛著兩串連成線的淚珠,可麵目怔怔,失了常一般,毫無生機。@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他猛地伸出手,將她緊緊抱在懷裡,輕聲說道:“那夢是假的,你彆怕,你彆怕……”

宋慧娟緩緩抬起沉重的手臂,仿佛也抬起了那顆落到穀底的心,輕輕搭在了他手臂上,輕輕的問:“假的?”

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聽她那句輕飄飄的聲音,好似緩過來了一般,陳庚望立時說道:“假的,都是假的!”

這時,宋慧娟再也撐不住了,兩隻手臂失了力?,緩緩劃落下來,連眼睛也緊緊闔上了。

身上一輕,陳庚望心裡一緊忙鬆開了她,抬起一手放在她的鼻下,待探得一道溫熱的喘息後,這才放了心,為她一一褪了衣裳鞋襪,才將她緩緩放進被窩裡。

將她安置妥當後,又從床下端出一個印著大?紅喜字的盆,打開了西屋的門。

張氏這時已然?坐在這堂屋裡等?了許久,隻聽見那屋裡一會笑一會哭,鬨得人心裡直瘮得慌,直到見了她這大?兒子?端著個盆出來,才走?近問道:“裡頭咋了?”

陳庚望頓了頓,沒有回答。

張氏將他一前一後的變化看在眼裡,心中更是憂慮,“你真答應把孩子?給?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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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庚望點了點頭,張氏伸手就要斥責,隻聽他說,“現下沒事了,您放心。”

說罷,端著盆便徑直走?向了水井旁,三兩下打上來一盆水,又端著進了西屋。

——

此?刻宋慧娟正渾渾噩噩停留在灰色的半空中,眼前一幕幕閃過,她的孩子?們一次次受了難,一次次向他們的親爹求助,又一次次的被他們的親爹趕了出去。

直到……

直到她的孩子?們病的病,走?的走?……

畫麵一轉,她竟身處於一片漆黑的空間中,什麼都看不見,隻聽得那人一句句對她說,“假的……”

假的?!

宋慧娟失笑,笑著笑著竟然?流出了淚水,既如此?,這些如何能是假的?那一場場,一幕幕都是她親眼見了的,如何會是假的?

假的,會心痛嗎?

他說自?己將他當做傻子?騙,他何嘗又不是再騙她?

那麼多的事,那麼痛的日子?,他竟然?說那隻是一場夢,如何才會是一場夢她還是能分清的。

既然?他說是假的,那她就告訴他真相。

假的,永遠也真不了!

假的,永遠隻能換來假的!

一陣冷意,將她的意識重新抽了回來。

待她睜開眼時,麵前是放大?數倍的那張熟悉是臉,往下看去,一隻粗大?的手重重蓋在了她的腰側。

宋慧娟本能的揮手,奈何她的手此?刻被人緊緊攥在另一隻大?手裡。

她皺了皺眉頭,伸出另一手去推外側的人,“醒醒。”

陳庚望被她一推便醒了,連忙坐了起來,問道:“咋了?”

宋慧娟動了動被他緊緊握著的小手,閉著眼說,“疼。”

陳庚望一怔,沒放開,隻微微鬆了些。

宋慧娟這才抬眼去看他,狠狠瞪了他兩眼,才說:“我要去茅廁。”

陳庚望這時才鬆了手,眼睜睜看著她起身穿衣,又緩緩下了床,直到走?到那茅廁門邊,一直都緊緊盯著。

待宋慧娟一出來,他那手立時便牽了上來,宋慧娟怒極,不知他到底發?的什麼瘋,既是他覺得那些事不過是一場夢,為何眼下還要死死地纏著她不放?

她從來都不是什麼老?實的好心人,上輩子?已經?委曲求全一輩子?了,如何要將這輩子?也死死地打進去?

看著他這樣裝模作樣,宋慧娟隻覺得自?己的心要嘔出來了,他這樣的人如何能娶妻生子?,如何能重活一世?

老?天竟如此?不開眼嗎?

宋慧娟閉了閉眼,到底沒將那話問出口,人做了一場夢改變會如此?之大?嗎?

或許還是印著他隻是做了一場夢而已,對這樣青年誌氣的陳庚望來說,一定?是要將她死死征服了,困在身邊的罷。

但?她不是,她活生生經?曆過一回了,沒得要將這一輩子?也賠進去。

這般想著,宋慧娟的手上猛地使勁兒,要將自?己的手掙脫出來,但?陳庚望越握越緊。

她不得其法,一時便低下了頭,張開那張小嘴,對著他的大?手就直直的咬了上去。

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的張氏見了,一邊急急起身趕來,一邊揚著手怒吼道:“宋氏,你這潑婦!”

說話間,那巴掌便響亮的落在了宋慧娟的左臉上,此?刻她早已被那驟然?靠近的手嚇得本能的閉緊了眼,耳邊仍響著那聲怒斥。

陳庚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心神,兩手一怔,便被宋慧娟的小手輕輕掙紮幾下逃離了出來。

這時,宋慧娟慢慢鬆了口,直起身子?,指著被陳庚望攔下的張氏笑問,“如此?,我還離不了嗎?”

陳庚望聽得一怔,抬眼就見她麵帶笑意的瞧著他,可那笑意裡透著諷刺,淒涼,刺得他的心口一陣陣發?緊。

宋慧娟笑罷,緩緩轉過身,剛剛踏出一步,那身子?便被腳下的門檻絆得踉蹌,直直的往?璍

前倒去。

看得背後的陳庚望眼角一跳,急忙之下便伸出手去拉那隻揚起的手。

第 38 章

宋慧娟看著驟然?貼近的地麵, 雙手下意識地就要去護著身前的肚子,但此時右手一緊,連帶著身子一起被?人緊緊拉了回來。

短短一上午, 從身到心,宋慧娟似是經曆了百轉千回一般, 疲累的再也沒了力氣,身子一軟,便直直的往下倒去。

陳庚望的心猛地一跳, 本能的伸出?長臂, 將她穩穩地攬在懷裡?,立時便大步跨進了西屋。

這時, 張氏呆呆地還站在那?院子裡?,被剛剛發生的一幕嚇得緩不過來, 那?聽見動靜跑出?來的陳如英便拽了拽她的衣角, 皺著小臉問道:“娘, 沒事吧?”

聞言,張氏才回過神來, 拍了拍她的手, 那?麵上與方才大怒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對她輕輕地說,“沒事, 去做飯吧,快下工了。”

陳如英心裡?打鼓, 但看著張氏一臉的嚴肅, 又?說不出?來什麼, 便鑽進了廚房去忙活。

方才還滿院子的人此時空蕩蕩的,安靜得張氏也清醒了過來, 今日她竟然?這麼易怒,甚至還揮手打了兒媳婦。

這樣的事不是?她會做出?來的,但一切似乎都有情可原。

起因還得回到這天上午,那?會子張氏正在梁玉琴家和那?些?個閒來無?事的中老年婦人扯閒話,聊到中途,一個比他們?稍小幾?歲的中年婦人便匆匆走了進來。

那?孫秀蘭一見到中間的張氏,便捏著嗓子陰陽怪氣道:“喲!庚望他娘也在啊?”

張氏皺了皺眉,她平日裡?就不大喜歡和孫秀蘭湊到一起,不僅是?這孫秀蘭為人不識進退,狐狸似的,誰見了都得惹上一身騷,更緊要的是?那?內裡?的緣由。

這孫秀蘭她爹原本是?在他們?張家敗落之前?給他們?家做了幾?年活的,那?時倒沒什麼,一個是?地主,另一個是?奴仆,天然?的對立階級,自是?沒什麼能影響到兩?家的。@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可自從她娘家遭了難,她下嫁到這陳家溝之後,才發現這孫秀蘭也嫁給了陳家溝裡?長她一輩的人,論得親戚關係,她還得喚這孫秀蘭一聲五嬸。

這孫秀蘭見了她這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次次都要上來刺上幾?句,更是?時時持著那?長輩的身份傲慢不已。

眼下便是?如此了,見了她又?是?這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話都說不利索。

張氏懶得搭理她,幾?個同坐的老姐妹也知他們?那?檔子往事,便不會主動提起招人厭煩,何況眼下她那?大兒子也算得上是?隊裡?有能耐的後生了,沒必要為了沒皮沒臉的人一個討端著他們?飯碗的人的親娘的不快活。

孫秀蘭對這一眾人等的鄙棄毫不在意,隨意拉了個凳子坐下,緩緩說,“有些?人還有閒心在這兒坐著扯閒話,就是?不知道他們?家的那?綠帽子戴了多高了?”

這話是?針對誰說的,不言而喻。

張氏見她嘴裡?的話不乾不淨的,句句直指她,便也不忍她,問道:“你倒是?說說你看見什麼了?”

孫秀蘭上下掃了她一眼,哼了一聲,雙手抱胸並不言語,那?模樣全然?不將張氏放在眼裡?。

張氏見狀,心底更是?怒火中燒,站起身來指著她,“你要真有證據就講個清楚明白,好讓我也瞧瞧你說的是?真是?假?”

“你確定?要我說?”孫秀蘭瞥了她一眼。

“你說!”

“這可是?你要我說的,”孫秀蘭伸出?手指了指此刻坐在院子裡?的婦人,大約有五六個,“你們?可都聽見了,是?她自己個兒要我說的。”

眾人見狀,紛紛去瞧張氏的臉色,見她理直氣壯的模樣,便點?了點?頭,算是?做個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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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見得眾人點?了頭,孫秀蘭便煞有介事的站起身來,說道:“我剛才從知青點?那?屋後的樹林子裡?路過,看見你家大兒媳婦和一個男青年坐在裡?頭,那?熱乎的勁兒可是?羞人了……”

這話還沒說完,張氏便伸出?手打斷了,肯定?的問道:“是?不是?那?頭發有些?卷的?”

這時,便輪到孫秀蘭驚住了,“這我就沒看清了,但他們?倆靠的可近了,那?男青年還對你家大兒媳婦動手對腳的,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這話就是?冤枉趙學清了,他不過是?將宋慧娟扶坐在了那?空地上,起身時又?將她扶了起來,至於那?多餘的動作他是?不敢亂動的。

他與她,都深知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道理的。

但這些?看熱鬨的人是?全然?不會理會的,他們?所見的就是?動了手腳了,傳下去的隻會更甚,不會有人想著是?否有著其他的原因的。

張氏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心裡?生了疑,但為了他們?陳家的臉麵又?不得不強撐著說道:“那?可不是?啥外人,那?是?慧娟的大哥。”

說到這兒,張氏轉過身去看上次跟著她回了家的那?幾?人,那?幾?人得了她的眼色,便紛紛說道:“是?,我們?上次見了……”

“那?就是?慧娟的大哥,可不能亂說……”

“還說不是?你亂說,今兒要不是?我們?在這兒,還真說不清楚了……”

此時,眾人紛紛倒戈向張氏,指責起那?亂說話的孫秀蘭來,畢竟那?孫秀蘭的話在他們?這兒也沒什麼可信度。

更重要的是?,這事的另一人可是?那?冷麵的陳庚望,他們?更沒必要得罪他了。

這場鬨劇直到這時,才算是?化解了,但於張氏而言,她並不是?沒經過事的少女,早在趙學清第一次來他們?家時,她就隱隱的覺著不大對勁了。

現下,她對那?孫秀蘭的話並非是?不信,而是?不能信,但想起前?些?日子他們?夫妻倆夜裡?鬨得那?麼一場,便大約才出?了點?什麼。

心中更是?氣憤,這宋氏嫁作他們?陳家婦,哪兒還有這麼多的人斷不乾淨,非得鬨著這一句句的流言將他們?陳家淹沒了不成?

這些?原是?她沒克製住內心的怒火,一回來便對宋慧娟露出?那?副表情的源頭,說到底,都是?這宋氏鬨出?來的。

何況,說到底也是?宋氏自己拱起來的怒火,是?她非要用離婚威脅自己,這邊罷了,竟然?敢當著她的麵就傷她的兒子,也不知有哪家的婦人是?做到她這個份兒上的?

出?言不遜,頂撞婆婆在先,損傷丈夫的身體在後,那?一巴掌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罷了。

這般想著,張氏那?本已經有些?清晰的眼睛又?被?一團雲霧層層籠罩起來,連帶著這時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但遠不比此刻那?屋裡?的氣氛沉重。

此時,宋慧娟早已被?陳庚望塞進了被?窩,現下意識清醒的她死死地捂緊了自己的臉,埋在被?子裡?,兩?眼緊閉,任由那?無?聲地淚水淚流滿麵。

那?陳庚望見那?背對著自己的身子,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沒辦法對她說半句他親娘的不是?,隻得看著那?被?被?子緊緊裹住的身子。

他知她早醒了,她那?顫栗的身子看得他心痛,那?偶爾露出?來的抽噎聲讓他心口發緊,他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良久,那?顫栗的身子終於恢複了平靜,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撐著胳膊去看,但她的頭埋得很緊,很深。

他不敢伸手,他怕她會被?自己驚醒,他怕她會對他露出?那?樣諷刺的眼神,他怕她會說出?那?樣無?情的話。

他怕……

不知從何時起,他竟覺出?了“怕”這樣的字眼。

原來,他也是?會怕的,怕她再一次離開?他。

這樣奇怪的感覺,越來越甚,他說不出?來也看不明白。

陳庚望看著她身下那?凸起的肚子搖了搖頭,自己怎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呢?或許是?因著孩子罷。

他緩緩伸出?了手,來回扯了幾?次,才終於將那?張臉解救出?來,他怕會悶著她。

但那?被?子緊緊掀開?一角,她的身子便?璍

不安的縮了縮,連那?肚裡?的孩子也不給他半分情麵,動了起來。

他無?法,隻得悄悄伸出?手環在她腰間,騰出?另一隻手繼續去掀那?被?子,待他覺著差不多了,才掖了掖被?角。

他微微探出?身子,隻一眼,便驚住了,那?泛著酡紅鼓起的一側是?她的左臉。

他沒想到,張氏那?小小的那?一巴掌竟讓她的臉得腫脹了起來,那?眼窩裡?還殘留著一滴淚水,不肯輕易掉落下去。

他不敢伸手去擦,生怕驚醒了她,更怕她醒來之後的神情。

他隻得輕聲下了床,吩咐陳如英煮了幾?個雞蛋,又?燒了大半鍋熱水。

待他將熱水打來,雞蛋剝好後,才坐在了她麵前?。@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但這時,他才發覺那?深藍色的枕巾早已經被?她的淚水浸濕了一大片,他情不自禁,低下了頭,依循著他的本能,吻了上去。

陳庚望輕輕落在了她的眉眼處,這是?他們?前?世今生的第一吻,但她並不知道。

前?世今生,這實在是?一個太美的詞語,但與她而言,並不是?。

隻輕輕一吻,他不敢過多停留,舌中仍停留著她的苦澀,那?淚水是?極苦澀的。

他浸濕了毛巾,輕柔的放在她的臉上,描摹著她的五官擦了一遍,從那?眉眼處起,至那?眉眼處終。

看著她緊緊闔著的眼睛,還有那?彎彎的柳葉眉,還有那?落在眼瞼下的一根睫毛,他突然?發現,原來她的樣貌也是?有可取之處的。

原來,她的樣貌刻在了他的心裡?。

第 39 章

不知過了多久, 宋慧娟終是醒了來,那?酸澀的眼睛猛地一睜開?,便被那光亮刺得立時閉了閉。

聽著從門外傳進來的陳家眾人斷斷續續的聲音, 她大約知道了,這個點該是下工了。

她的心思已經不在這兒了, 自然也?不關心陳庚望是如何與他們說的了。

是明明白白的和他們說了離婚的事?,又或是尋了什麼借口遮掩過去,她都不在乎了。

以陳庚望今日?說出的那?一番話來看, 她想他或許不會說出那?一場鬨劇, 但她知道,紙終究是保不住火的。

即使眼下他避之不提, 但張氏是如何也?忍不了的,或是忍不了多久, 不出今晚老陳頭便會知了, 或許再過些時候, 陳家溝的那?些中年婦人們也?都知了。

雖說這時人人都遵守著?家醜不外揚的處事?態度,但如果真的揚不出去, 自然不會有那?句老話了。

——好?事?不出門, 壞事?行?千裡。

日?後的局麵?, 眼下宋慧娟是思慮不了許多的。

她知道,陳庚望已經看透了她的招數, 是決然不肯放她走的,他還是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或許表麵?上會踐行?那?離婚的諾言, 但內裡還是要用她的孩子扣著?她的。

上輩子不也?是如此嗎?

一麵?答應她會看顧著?孩子們, 一麵?卻置孩子們的生死於?不顧。

不論是上輩子還是上輩子,人的那?些固有的東西是生了根的, 永遠都不會變的,陳庚望便是如此。

他對自己說那?些事?不過是一場夢時,那?神情不像是假的,可她沒有辦法接受那?樣的痛苦的事?情與他而言隻是一場夢。

那?樣剜心般的事?實,是她親眼所見,那?些畫麵?早已深深印刻在她的身體裡,那?一樁樁一件件血一般的事?實,早已將她的心撕爛了,扯碎了,是無法縫合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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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那?些事?情也?是他真實經曆過了一回?的,但他還是不肯說出實話,是為什麼呢?

上輩子和他過了三十多年,她都沒看透這個人,如今怕是也?難。

宋慧娟的腦子裡炸開?了一般,她終究無法代入他的角度去思考那?些事?,她無法找出一個借口欺騙自己。

上輩子她順從了三十多年,都沒見像過他有這些日?子的其中一回?對自己這般上心過,更不要說隻今日?這短短半天的工夫,竟能?勞他伸出手來抱了她兩回?。

這樣的事?,在上輩子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但她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若真是那?些個情情愛愛的緣故,便不會等到這輩子才發生了。

而如今他對自己的固執霸道,不過是她的反抗讓他生出了征服之心,是男人的那?點麵?子作的祟罷了。

即使道理她都懂得,但心裡是難以忍受下去的,她對著?陳庚望的那?點性子過了大半輩子,也?摸得差不多了。

陳庚望是個極要麵?子的人,上輩子他算是這附近十裡八鄉極有聲望的人,不說數一數二?,那?也?是能?排上號的人了,至少在這陳家溝算是個能?管事?的了。

他麵?上對人是很隨和的,但那?骨子裡的壞脾氣隻有近身的她知曉些,想來後來她的孩子們也?都一一領教過了。

她也?知道隻要她軟些性子過上幾?天,這日?子就能?好?多許多了。

但上輩子已經軟著?性子多了三十多年了,如今她是不想再軟下去了。

更何況,她心裡明白,即使眼下她軟了性子去求他,他也?是不會答應把這孩子讓她帶走的。

是以,她並不打算再去求他的。

但眼下她也?是沒有法子了,她終究還是割舍不掉她的孩子的,她不能?再一次把他交給了那?不負責任的人的。

即使她重活了一回?,麵?對現下這樣的事?她還是束手無策,或許說到底是她對陳庚望沒法子罷。

但即使麵?前是一堵南牆,為了孩子她還是得儘力?試上一試。

這般想著?,宋慧娟便要抻著?身子坐起來,此時那?門外的動靜已經小了許多,許是他們都吃過了飯去休息了。

但她還沒下床,就聽見那?小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了。

宋慧娟微微抬了抬眼去看,觸及到那?道身影,此刻,那?身影上的兩隻眼睛正巧對了上來。

宋慧娟再也?沒有回?避,直直的對上了他的眼睛。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能?再退了。

一見到他,那?胸腔中莫名生出了熊熊怒火,似是要將她燒儘一般,但她隻能?儘力?克製著?內心的怒火。

陳庚望見她雙眼睜圓,怒視著?他,腳下的步子一頓,隻見得她閉了閉眼,未得一會兒,再次睜開?時那?眼中竟已然平靜下來。

這時,隻見她緩緩起了身,挪開?床頭那?口樟木箱子上的被?子,一把掀開?了蓋子,伸手去裡麵?尋摸著?什麼。

陳庚望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卻並不說什麼,也?不阻攔,徑直走向了長?桌旁,拉開?凳子便坐了下去。

宋慧娟將裡麵?的衣服翻了個遍,還是沒找到那?紅盒子,那?裡頭放著?兩人的結婚證,離婚要用到。

她覺出什麼,偏過頭去看穩穩坐在窗下的陳庚望,便又合上了箱子。

不是她記錯了地方,該是陳庚望早已經悄悄把它轉移了地方。

她在這屋子裡住了這麼久,竟不知道每晚回?來都極晚的陳庚望還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將它藏了起來,想來隻有每晚她繞著?陳家院子走路的那?陣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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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原來他早已經動了心思,許是從那?一夜夜的噩夢那?時就有了吧。

是啊!那?一夜他驚醒來後,曾突兀的說了一句“你恨我”,應當就是那?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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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宋慧娟慢慢翹起了嘴角,嗤笑一聲,才緩緩下了床。

陳庚望時時注意著?她的動靜,雖然側著?身子看不大清楚,但聽得她那?漸近的腳步聲,脊背竟不自覺的挺直了些。

宋慧娟走到桌邊,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突然上了鎖的抽屜,偏過身問他,“鑰匙呢?”

陳庚望沒回?答,他看著?她微微皺了眉頭,又重複了一遍,“鑰匙呢?”

這時,他心裡一緊,猛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起步子就要走,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想,這可是他前世今生最沒有麵?子的一回?了。

但宋慧娟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她隻想著?她無論如何也?是不能?輕易放他走的,既然他裝糊塗,她索性將話挑開?了說,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結婚證呢?你放哪兒了?”

這話一問出口,陳庚望再也?裝不下去了,雙手急忙打開?了門,就要踏出門檻。

但那?腳下的步子還沒踏出去,再一次聽得那?婦人淡淡地說,“我知道在你那?,這事?你是答應了的。”

陳庚望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她眼下是要逼著?他主動交出結婚證了。

聽著?身後那?愈近的腳步聲,陳庚望隻得關了門,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床沿邊上那?婦人的肚子上,好?一會兒才開?了口,“等你把孩子生下來了再說。”

提及孩子,宋慧娟的目光暗了暗,但隨即她便抬眼對了上去,“你知道,這孩子我不會留給你的。”

陳庚望的臉色沉了沉,嘴上果然是那?套說辭,“我說了,男娃留下來,那?日?你也?答應了。”

聞言,宋慧娟心中的怒火再也?壓不下去了,她慢慢直起身子,狠狠道:“你——”

果然,他的真麵?目露出來了。

她就知道他是不肯放她走的,他用孩子牽製住了她,更可笑的是,她也?真的如他所願,被?牽製住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宋慧娟扶著?肚子,一步一步走上前,站到他麵?前,紅著?眼睛,一字一句問道:“你不想離婚?”

陳庚望對上那?雙悲愴的眼睛,身子一僵,直挺挺的脖頸竟不受控製的彎了一下,回?應了她。

宋慧娟仰著?頭打量著?他的麵?龐,午後的陽光照在他的鼻翼處,她隻覺得生厭,“你怎麼會不想離婚呢?”

陳庚望乾巴巴的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宋慧娟指著?她那?仍在微微作痛的臉頰,吐露出了最惡毒的語言,“你!你憑什麼不離婚?憑什麼?”

陳庚望被?她的質問震得耳鳴,但嘴角卻勾出一個極苦澀的笑意,他絲毫不知自己這笑意中的苦澀,帶著?他以為的安撫低下了頭,直直的撞進了宋慧娟的眼睛裡。

“憑什麼一切要聽你的?”

“憑什麼我不能?離婚?”

“憑什麼我重活了一回?還要嫁給你?”

“憑什麼上天讓你這樣的人還重活一回??”

“憑什麼?”

……

宋慧娟憤怒的嘶吼著?,仿佛是麵?對困境無力?掙紮的獅子作著?臨死前的宣泄,兩行?清淚失控般的流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這一切都是錯誤的,不僅這輩子是錯誤的,連同上輩子也?是錯誤的,上天怎麼會讓她嫁給他呢?

莫不是上輩子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上天為了懲罰她給的報應不成?

一輩子償還不清,還要再搭上一輩子嗎?

這一刻,宋慧娟將滿腔的怒火傾瀉在他身上,那?怒火終究是點燃了她自己。

可眼前的陳庚望始終是一言不發,這時宋慧娟再也?撐不住了,顫抖的身子也?再一次隨著?那?過度嘶吼的聲音停了下來,直直的往下墜落。

第 40 章

陳庚望心中一緊, 兩隻?手猛的伸出,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看著她滿麵的淚痕, 輕輕地對她說,“那是夢, 是假的,是假的……”

宋慧娟聽得這話,手中發力, 狠狠將他推了?出去?, 又哭又笑的看著他,“假的?”

到了?眼下這般地步, 他居然還想用這蹩腳的一場夢欺瞞過去?,他的心到底有多冷?

她的心如刀割一般, 他竟然還說那一樁樁一件件是假的, 他的心比石頭還硬。

她拍打著自己的心, 混亂的記憶充斥在眼前?,她要告訴他那不?是夢, 那一切她都親眼看見了?。

對上她那似是發瘋一般的前?兆, 陳庚望口中的話?如何也吐不?出來, 那不?過是他自欺欺人的法子罷了?。

他知曉,那不?僅僅隻?是一場夢, 可它也隻?能是一場夢。

陳庚望伸出手,不?顧她的反抗, 攔下了?她傷害自己的手, 將她死死禁錮在懷裡, 任由她的淚水流到他的肩上,浸透了?那單薄的衣衫。

感受著她在耳邊的哭泣, 他仿佛看見她的心被?人生生撕裂了?一般,裂出個大口子,可他不?知道怎麼才能將這破碎的心充足起來。

他不?敢猜想,她到底為何會如此憤怒,即使上輩子兩人不?是那相敬如賓的模範夫妻,可也算得上是個平常夫妻。

他隻?能確定一件事,他是真的傷了?她,至於那傷了?她的到底是什麼事,他不?敢細想。

這一切隻?能是一場夢,一場痛苦的夢,過去?的終究都要過去?的。

聽著她猛然急促起來的喘息聲,他連忙放開了?她,伸出手去?給她順氣,不?顧她那要殺人的目光。

待她那快速起伏的胸口稍稍平靜下來,陳庚望才將她橫抱了?起來,放進了?被?窩裡。

這時,她已經平靜了?許多,隻?有那眼神?還保留著剩餘的戰鬥力,其餘的早已繳械投降了?。

宋慧娟恨他,也恨自己這不?中用的身子,敵不?過他。

陳庚望將她周身的被?角一一掖緊了?,又拿起那床頭大紅盆裡浸著的濕毛巾,將她的身子掰了?過來,輕輕地擦去?她的淚水。

他一邊按著她掙紮的手,一邊擦著她的臉,輕輕地對她說,“往後我好好待你,那夢裡的事不?會發生的,你放心。”

宋慧娟聽得舌尖發苦,那眼中的淚再一次流了?出來。

這樣的話?怎麼會是他能說出來的,她要心大到什麼樣,才能再一次相信他?

陳庚望看著她緊閉的雙眼緩緩流出兩道淚痕,那輕柔的睫毛全數被?淚水打濕了?,他低下了?頭,輕輕吻了?上去?,將那淚水一一吞咽進腹中。

她的淚水,她的苦澀,還有她,都隻?能是他的。

隻?能是他的……@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他的手慢慢移上來,摩挲著她的嘴唇,他的臉慢慢移下去?,不?肯從她的臉上離開一分鐘。

察覺到陳庚望的動作?,宋慧娟的手逃脫了?出來,緩緩蓄力,再一把推了?上去?,將他推離自己。

那股子旖旎曖昧,一下便被?打破了?。

陳庚望的意?識也隨著那一推彈了?出來,他看著她不?停地擦拭著那眉眼,絲毫不?曾顧及到那腫脹的臉頰,已經被?她擦得快破了?皮。

他苦笑兩聲,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毛巾,扔進盆裡,濺起一陣漣漪。

這時,門?外突的響起一道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大哥,庚強哥來啦!”

“知了?,”陳庚望對著門?外回了?聲,又將那毛巾拾了?起來,浸濕,擰乾,擦去?了?她臉上的淚。

臨出門?前?,陳庚望終於承認了?,“結婚證在我那兒,你要離婚我不?說二話?,但孩子必得留下。”

見她費力的撐起身子,那肚子一顫一顫的,他又有些心軟,“或者?你忘了?那夢,從今往後咱們好好過。”@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宋慧娟由悲轉笑,那麵上的神?情?卻似笑非笑,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隻?那麼笑中帶淚的看著他。

見她這般癲狂,陳庚望的心中往下直墜,但容不?得他多思,陳庚良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催促著他。

看得她兩眼,陳庚望揮去?了?心中的不?安,打開了?門?。

眼看著那道身影踏了?出去?,宋慧娟才鬆了?力,軟塌塌的躺在床上,思索著今日?這一場荒唐的鬨劇。

她沒料錯,他果然是拿孩子來挾製她了?。

隻?怕這婚是離不?成了?……

何況,連那結婚證也早早地被?他藏了?起來,他是早打好了?這算盤的。

不?久前?她還以為,這一輩子她是能踏出陳家的大門?的,可眼下還沒過上一月,這希望就徹底破碎了?。

近在眼前?的希望就這麼化為了?泡影,她不?甘心啊!

可要她舍棄她的孩子,她是做不?到的。

這世間的路,看似是兩條路,可隻?有真走?過了?一回,才知道從來都是一條路。

一個人,如何能走?得了?兩條路?

眼下,她是非選不?可了?。

——

這邊陳庚望與陳庚強出了?陳家大門?,一並走?在鄉間的土路上,望著那隨風擺動的麥子,陳庚望想起那夢中發生過的水災,便皺了?眉頭。

陳庚強臨上工前?特?地繞到陳家,就是聽了?隊長的問話?,才來看看。

早間那陣一群人正在知青點忙著統計公分,一個招呼沒注意?到,這寫字的人便不?見了?,等他們幾?個挨個問了?,才知道陳庚望走?了?。

這麼一鬨,隊裡的事便耽擱了?大半天,他家離得近,因此隊長特?意?讓他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子事。

此時,看著陳庚望皺起的眉頭,陳庚強便開了?口,“咋了??家裡可是有事了??”

陳庚望本不?欲多說,想著隨意?尋了?個借口搪塞過去?,可回想起家裡的那婦人,便不?由得歎了?口氣。

“二哥,婦人要是生了?氣幾?日?能好?”

這話?一出,陳庚強便驚訝的看過去?,那嘴張得能塞下個雞蛋了?。

“咳咳……”陳庚強咳了?兩下,才說出他的見解來,“這還得看生氣的原因,這原因不?同啊,時間也不?一樣。”

見陳庚強一臉疑惑地看著他,陳庚強便搖了?搖頭,“就說你嫂子吧,這要是我說她做飯難吃,她立時就能朝我撂臉子,這好幾?天她都不?會再做我的飯了?,可我要是說她沒文化不?識字,她非得把我趕出去?不?可,這就不?是幾?天的事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陳庚望聽罷,問道:“是說那無傷大雅的時間短些,戳了?人的痛處便難了??”

陳庚強點了?點頭,心有慰藉,“就是這回事,就是常人也不?能戳人痛處啊,好在婦人生氣鬨不?了?太久,隻?要好好哄上幾?句就行了?。”

陳庚望聽得皺了?眉頭,眼下不?正是戳著痛處了?嗎?

還不?止一處……

陳庚望猶豫半晌,還是開了?口,“要是這事不?能輕易好,可有什麼法子?”

陳庚強偏過頭看他一眼,琢磨不?定他說的這事有多大,隻?得按著自己的經驗說道:“這不?能輕易好的,依我看大多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婆媳矛盾,還有一種是帽子矛盾。”

說到這兒,陳庚強去?探陳庚望的臉色,隻?見他那臉色愈發沉了?下來,他心裡叫苦,怎麼這事又叫他給攤上了??

他隻?能裝作?看不?見,搓了?搓手,說,“這要是婆媳矛盾隻?能智取,不?能硬來,誰家不?都是這,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咱們就在中間兩邊說好話?就好,要是那第二個……”

陳庚強猶豫起來,但還是抵不?過那股子熱心腸,一鼓作?氣,對著陳庚望就勸起來,“我知道那省城裡來的知青有文化,本事不?一般,可咱們到底還和他們不?一樣,家裡有婦人孩子,沒得鬨出來,臉麵上也不?好看……”

陳庚望聽了?半天,才聽出來他這是敲打自己呢,不?由得苦笑一聲,那婦人要是因著這檔子事鬨起來,他倒能施展開手腳。

可這繩子的結不?在他這兒,他隻?能等著,或許過幾?天就像陳庚強說的話?一般,能慢慢好起來。

陳庚望將這話?和家裡的婦人對應起來,卻怎麼都想不?出來她會如何好起來。

那夢裡的上輩子他好像沒見過她真正的發脾氣,尤其是像今日?這般,又哭又笑的看著他,更是一次也沒。

那時多是因著家裡的孩子生氣,她也很少與他說起來緣由,對他生氣更是少之又少了?,大多是對著他嘮叨幾?句,見他不?願聽,便不?再提了?。

陳庚望沒想出個法子,他本能地覺得陳庚強說的那些哄上幾?句之類的法子對她不?好使,於是,他對陳庚強說,“晚間可能讓嫂子過去?一趟?”

陳庚強聽了?,明白了?他的想法,衝著他點頭,“這可好了?,明坤要是知道了?明兒非得來謝謝你了?,你嫂子一走?可就沒人管著他洗腳了?。”

陳庚望聽著他說這話?,心裡竟有一絲羨慕。

那夢裡,也是有個婦人管著他洗手洗腳的,連煙也是管了?幾?十年。

但如今,隻?怕她再不?想管了?。

這晚,剛剛回到家裡的陳庚望就從陳如英那知道了?她不?肯吃飯的事,看著那涼透了?的荷包蛋,他冷著臉又放在灶上熱了?一回。

他推開門?,就見她側著身子,緊緊抱著被?子,將自己裹在裡麵,微微露出個小臉來,那左側的臉頰上還有些腫脹。

他將那盛著荷包蛋的碗放在床頭,便伸手去?摸她的肚子,“你不?吃就算了?,可彆餓壞了?我的兒子。”

聞言,宋慧娟兩眼一睜,對他嗤笑一聲,他竟然讓她彆餓壞了?她的孩子們?

這話?實在可笑,可宋慧娟並沒有什麼心力,連那一聲嗤笑也顯得極其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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