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有細碎的輕語,夾雜著嬌俏的笑聲,一並傳入梁溫的耳中。
她緩緩睜開眼,陌生致雅的內室燃著淡淡的熏香,窗紙上投下兩道影子,那聲音就是從她們口中傳出的。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烏黑的發垂落到腰際,床榻旁放著拐杖,而榻下則是一雙繡花鞋。
梁溫掀開被褥,垂眸撫上胸口,那裡裹得嚴實的布被取下,束縛感不再。
身上雪白的裡衣柔軟順滑,梁溫突生恍惚感,彷佛昨日種種皆是夢幻泡影。
廊下兩道身影見禮:“郎君好。”
梁溫抬眼看去,與推門而入的蘇瞿白對視,恍惚被打破,懸著的心一下就落回實處。
“醒了。”蘇瞿白走至榻間,溫聲問著。
梁溫瞳孔被映出兩分光亮:“這是哪兒?”
“河東節度使府上。”
梁溫垂眸看著自己的手,這雙孱弱的手沾了鮮血,殺了數人。
蘇瞿白見她失神,挑了要緊的事與她說:“太子在這兒。”
梁溫怔然,轉頭看他:“蘇瞿白,太子現在是不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她這話說的很有意思,天底下最尊貴的人莫過於聖上,而梁溫卻直言太子,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是。”蘇瞿白直言。
梁溫驀然勾唇,偏冷的聲音軟了點:“蘇瞿白,我與你做個交易。”
“不做。”
梁溫愕然,卻死咬不放:“要做,你想要什麼你來定,我給的起。”
蘇瞿白看著眼前這個人,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架子,薄薄的皮貼在骨頭上,明明稱不上好看,但那雙眼又似燃著火一般,將她整個人給點燃了。
瘦了,眼睛就更大了,薄薄的眼皮被劃出紅腫的一條血痕。
“不做。”蘇瞿白依舊那樣說。
她眉頭皺起一道褶,眼角下壓,顯得有兩分銳利:“為什麼?”
“不需要做交易,你想要什麼儘管拿去,你想乾什麼儘管去做,捅破了天我幫你頂著。”蘇瞿白有些心疼她。
梁溫餘下的話哽在喉間,不上不下。
“那就多謝蘇少卿慷慨了。”她黑色的眸似是蒙了一層霧,霧下張狂叫囂的鬼火被壓製著,不得自在。
“還是那句話,你想要什麼你來定,我給的起。”梁溫見蘇瞿白還要開口,直接道:“蘇瞿白,如今的我,不想再欠任何人了。”
“……好。”
蘇瞿白問她:“你要怎麼做?”
“投誠。”梁溫緩緩閉上眼,再睜開,一切情緒又被壓下。
蘇瞿白突然知道梁溫想要做什麼了,孤注一擲,將餌全部拋上去,去搏一個不明的前途。
“你先出去吧,我要更衣。”梁溫扶著腿,拿過旁邊的拐杖杵起來。
“我去將外麵兩個丫鬟叫進來,她們為你備了衣裳。”蘇瞿白推門而出,對著廊下的兩人道:“好生伺候著。”
“是。”兩人齊齊回道。
不到片刻,兩個丫鬟碎步走來,一人手中端著銅盆,一人手中端著襦裙。
“娘子。”她們行禮又起身,頭卻未曾抬起。
梁溫視線落在那套襦裙身上:“給我拿一套玄色胡服來。”
“是。”那人退下,餘光偷偷看了一眼。
蘇瞿白一直等在外麵,見她出來又換了一套胡服進去也沒說什麼。
片刻,兩個丫鬟推門而出,退出院子。
梁溫這才出屋,站在蘇瞿白身邊。
河東節度使的府邸景色不錯,假山與石橋撞在一起,而下一邊是清湖,一邊是荷花塘。
可惜,現下將要入冬,塘裡隻剩下些殘荷枯葉。
兩將比對,生機與死氣由那道橋分割開了,但殘荷枯葉卻更抓人眼。
蘇瞿白將手邊的一應東西都遞過去,梁溫翻看了眼,皆是沈巍的罪證。
至於孫磊,不愧是狡詐奸猾的人。
孫家歸根究底也隻是為沈巍提供布匹,沒有賬目為證,誰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交易還是勾結,所以誰都不能給孫家扣下勾結幽州節度使的名頭。
而且,孫家身為皇商,與天下商戶往來甚密,若是將孫家連根拔除,盛朝的商運算是折了一半。
除非有人能夠完完整整的接替孫家成為百商之首,不然,孫家的地位且穩固著呢。
這就是孫磊的聰明之處,一手製衡之術玩的是真不錯。
隻是可惜了,他跟錯了隊,惹錯了人。
梁溫此次投誠的敲門磚便是這皇商孫家,沒有什麼是代替不了的,也沒有什麼是天衣無縫的。
梁溫就覺得,這孫家,處處有漏洞。
“怎麼換了一套?”蘇瞿白看著湖麵開口。
梁溫則是盯著殘荷裡的鳥雀:“還不到時候。”這女子的身份她遲早會光明正大拿回來。
“走吧,他們在書房等候已久了。”蘇瞿白挽住她的手臂,帶著她一路行至河東節度使府上的書房。
在她來的一路上,每隔一丈就有一人守著,除此之外還有些許巡邏的。
梁溫斂下眸,心中稍有成算。
蘇瞿白兩人才至,就有人推開了書房的門。
梁溫杵著拐,有些狼狽的跳入略高的門檻,她低垂著頭,作勢要跪。
“免了。”屏風後懶散的聲音傳出,梁溫抬眼,透過薄紗般的屏風看到兩個人影。
蘇瞿白沒動,就在一旁扶著她。
屏風後的兩人見他那樣還頗有興致的對視一眼,嘴角含著揶揄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