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依稀記得,上輩子額娘去後,在身邊伺候的三人,隻有小貴子跟了他效力。
春水春月早就過了放出宮的年紀,他原是想讓兩位姑姑也跟著,等自己日後出宮建府了,就把兩位姑姑帶到府上做管事嬤嬤。
誰知兩位姑姑當即推了這番安排,求過恩典各自出宮歸家去了。
可如今相隔兩世,再瞧見二位姑姑,記憶中春水姑姑離宮是那番話,竟也曆曆在目,宛若昨日……
“主子在時,夜裡常常說夢話,說想念奉天的光景,奴才也是打奉天來的,失禮托一句大,也算是和主子是老鄉。”
當時春水姑姑說到這,抬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自打主子去後她日日垂淚,一雙眼睛腫得嚇人,多少過去了竟還有不適。
揉過後,春水又接著說:“我既是歸家侍奉二老去,也算是替主子瞧瞧奉天親眷。”
看著兩位態度堅決的姑姑,胤祥自然不好再強求,隻得命人將路引和銀錢備好,又拖四哥派了人護送兩位姑姑去奉天。
可後來時隔多年,就連他自己都沒料到,因為太子一脈之事,胤祥被汗阿瑪下令圈禁在府中時,春月姑姑竟不遠萬裡風塵仆仆趕到京中,到他府中替他打點事務。
春月姑姑是獨身一人前來的,全身上下除了銀錢路引和換洗衣裳,就隻有一隻盒子。
當時正值涼秋,胤祥剛過了一場風寒,身上裡三層外三層裹著,熱得直冒汗。
他看見春月姑姑抱著笨重的盒子也沒打算問,可姑姑自己卻取下盒子,從裡頭抱出一隻壇子,垂眸啞聲道:“十三爺,這是春水。”
胤祥後背汗濕了,那一刻卻從頭涼到了腳尖。
“春水這丫頭蠢,讓家裡人給哄騙得團團轉,死得也窩囊。”春水姑姑當時撫著壇子,語氣恨鐵不成鋼,可那雙帶著細紋的眼角,卻是淚如雨下。
“死了還要給奴才找一件難事,說想回京中再看看主子。”春月姑姑說到這撲通一聲跪在胤祥麵前,“奴才大不敬,想向主子求個恩典,日後若有機會,能將春水的骨灰放在主子棺槨前,若是不便,便將她撒在陵園周遭,也算是全了她生前這一番心願。”
胤祥的福晉當時眼疾手快將已經兩鬢斑白的她扶了起來,待抹乾眼淚後,他才從春月姑姑口中得知事情原委。
春水姑姑回奉天歸家後已是二十有九,家中額娘沒過幾年便病故了。
她在宮中也算是攢了些銀錢,離京前胤祥也給了不少,日子也算是過得滋潤。
可就是過得太滋潤了,這錢財揣兜裡,外人還不見眼紅,家裡人就先生了貪念。
春水姑姑上頭還有個兄長,卻一直不成器,她額娘出身滿軍旗的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旁支,額娘在時還能坐鎮,可額娘去後,當兄長的就動了歪心思。
想要貪人錢財,又不想落個不好聽的名聲,這兄長一合計,就和屋裡夫人商量著把妹子給嫁出去,出嫁當日名正言順昧下錢財,還能收一筆男方家的聘禮。
春水是宮中出去的,雖說年紀大了不好許人家,可許多管家小姐也是爭搶著要聘請去做禮儀嬤嬤的。
一聽兄長要給自己許人家,還是集市裡娶過兩房妻子的屠戶,當即就在家中鬨了一通,說家中既然容不下她,便要離家去尋自個兒在宮中時的姐妹。
她兄長自然不願意見到嘴邊的銀錢飛走,也知道妹子天生力氣大自己是製不住的,所以在阿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嘴上同妹子道歉,轉頭卻去江湖賣貨郎那裡買了一貼蒙汗藥,把人給藥倒了。
“那黑了心的,隻圖那些江湖賣貨郎的藥便宜,卻是沒想過那藥為何便宜,一碗藥下去,春水那蠢丫頭雙腿就廢了。”
春月姑姑嘴上說著蠢,眼裡卻是悔恨不已:“我忙於生意,一直沒得空去奉天看她,直到五年前才得了她好不容易寄出來的書信,讓我去見她一麵。”
春月自己都沒有料到,她這一去,竟是送了故人最後一程,替她收斂屍身。
那個蠢丫頭,讓人扒乾淨銀錢,賣到屠戶家,又被吃乾血肉,隻剩下靈魂轉世投胎去。
奉天離京城遠啊,春月帶不走她,隻能一把火燒了肉身,帶著這壇子骨灰一起回京。
上輩子的胤祥聽完,心中又是憤恨又是埋怨,憤恨春水姑姑家中惡人,又埋怨自己考慮不周,給了那些銀錢,卻沒想過以春水姑姑身為女子,又有那般率直的性情,如何在這世道平安過下去。
額娘死後沒留下什麼東西,連身邊留下看著他長大的姑姑,竟也因為他的疏忽含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