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 某年某月
◎“夏四月,琰哭父寡情。”◎
夏七月, 天氣既不炎熱,亦不寒冷。
金黃的餘暉照耀入堂。
謝寶因就立在堂前,聽家臣言語。
而身後的堂上, 傳來小女郎與小郎君認真的誦讀聲:“天生烝民, 其命匪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這是詩經中的政治諷喻詩。
謝寶因轉身,望向堂上。
小女郎端坐於西麵,小郎君端正於東麵,他們跪坐在案前, 連綴成篇的竹簡被展開置於幾案上專用以閱看竹簡的器物之上。
自她今日教完這首詩,姊弟二人就一直在此孜孜溫故。
命令完家臣, 謝寶因漫步走上堂:“阿兕、阿慧,學習並非一日之功,休息最為重要。”
林圓韞從竹簡中抬起頭,騰地站起來, 步履雀躍地繞過幾案,走到阿娘身邊,微微仰著頭詢問:“那明日還是阿娘教導我們嗎?”
謝寶因低下頭, 摸著大女的腦袋, 溫柔笑道:“你們耶耶明日休沐。”
林圓韞眼睛一亮:“那明日是法家之說!”
謝寶因頷首淺笑。
起初,因為姊弟二人還幼小, 所以自己所教皆是與生活息息相關。
然在一月時,林圓韞與林真愨初涉及其餘百家之說時, 他們其實並不喜歡。
林業綏則以他們的鳩車與陶俑在幾案上模擬出一個簡易的國家官吏組成, 若他們能用所學順利從小吏成為這個國家的三公九卿, 便可提一個要求。
隨後, 兩人逐漸喜好於此, 常以此與對方博弈。
而第三子林真琰因年齒尚幼,不能與兄姊一同受教,林業綏每日歸家以後,皆會親自教導其識字認物的《倉頡篇》。
身體依然跪坐端正的林真愨眼中已經有幾分期待,同時脫口而出:“耶耶今日為何還未歸家?”
謝寶因回頭,望著堂外:“他去為陛下造宮室了。”
如今是李乙即位的第三年,在天下安寧、國策初定,並重新與士族分配好天下利益以後,終於開始著手籌備一個帝王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陵墓營建事宜。
經過三省長官及宗.正的商議,最終決定將陵墓營建於國都以西的平原區域。
並在那裡圍出比昔日君王的帝陵更為廣闊的城池,東西周長近千裡,除了安放帝後的陵墓,日後會有多位功臣陪葬進入,在營建好以後,將遷徙昭國鄭氏及百姓前去居住。
這就意味著陵墓已經不止是帝王死後靈魂安居之所,它還昭示著天子欲要造萬世之功的野心。
身為尚書令及中書侍郎的林業綏也親自前往監督。
光線漸漸昏暗,媵婢入內點燃左右所立的樹燈。
謝寶因也溫柔提醒道:“已經黃昏,你們理應回居室去盥洗,然後寢寐。”
林真愨與阿姊對視了一眼,站立起來,走到堂上,微躬身低頭,認真拱手道:“阿娘,那我走了。”
謝寶因頷首,而後又垂頭。
林圓韞迅速抱住女子的腿,彎眼笑道:“我要在這裡陪阿娘。”
*
夜闌更深時。
處置好家中及漢中郡的事務,謝寶因伸手將帛書收起。
然剛抬頭就見林圓韞已經伏案熟寐,竹簡也四散倒下。
她無奈一笑,從莞席站起身,直裾之上的五彩紋飾也隨之而動。
謝寶因穿好脫下的絲履,便繞出幾案,緩步走到西麵,彎腰小心翼翼地拿起竹簡,將其卷好後,放在坐席上。
發覺了一些未曾連綴成篇的簡片。
謝寶因看到簡片上的“父寡情”幾字,神情稍怔,最終屈膝跪坐在一側,拿起這些簡片,逐一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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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根簡片寫:“夏四月,琰哭父寡情。”】
林圓韞今年已經八歲,而林真琰才將滿四歲。
雖然還差三月,但林業綏已經預備讓其遠離父母。
甚至比昔年阿兕、阿慧姊弟還早。
與兄姊不同,林真琰性情內斂,不喜言語,最為依戀阿娘。
隻要身邊未見阿娘,便會驚惶大哭,比其阿姊幼時更甚。
在向耶耶號啕無果的情況之下,林真琰哽咽著稚聲稚氣道:“耶耶壞!”
最後,男子沉默著離開了。
但依舊還是讓幼子與他們分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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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根簡片寫:“夏五月辛酉,清酒,辛。母憐,怨父,兕悅。”】
【第三根簡片寫:“夏六月,父不喜兕,然兕亦是。”】
謝寶因不解皺眉。
他們父女之間的共處從來都是和諧的。
比起阿慧、阿瞻,大女林圓韞或許與男子更為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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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根簡片寫:“夏七月朔,黎明。母熟寐,泣。父望之,神色哀戚。”】
就是在幾日之前。
謝寶因垂眸,開始深思。
那日,她好像是又夢見了與阿娘在一起的小妹。
自小妹離世後,自己就常常如此。
而當時,她剛醒寤便見到坐於臥榻邊的男子。
他伸手擦著她的眼淚,神情,言行從容之下就決定著一個士族的存亡:“天下已定,利益也被各大士族分食,範陽盧氏是理應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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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順序有誤,下一根簡片之上記載的便是去年的記事,書:“冬十月,王祖母曰‘琰類母’,父不悅。”
然才閱至第五根,履地聲逼近。
謝寶因循聲望向堂外,男子迎著滿堂的樹燈光亮朝自己走來。
三重深衣與玄色長冠彰顯著來人渾身的淡漠與威嚴。
看著還在熟寐的大女,她向左前方稍轉動長頸,命令跪侍在北麵坐席左右的媵婢將其抱離。
在假寐的林圓韞忿忿道。
怎麼阿娘也如此!
她還未能知道自己為阿弟所想的謀策是否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