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玉輪傾垂皎白月華,淺淡的銀光普一靠近天衡山巔,便如冰雪消融,化進金色的土壤。
石潭清澈見底,夜風將水麵捏出無數褶皺,大小不一的黑色石塊鋪在潭底。
石潭四周,立著十數根巨大的岩脊,無數金色的符文明明滅滅,此起彼伏,好似立起一扇扇名家留跡的畫屏。
畫屏外,夜風低語,鳥雀啾鳴;畫屏內,山石肅然,潭水冷寒。
一般無二的金色肆意漫流,兩道玄色身影交錯,一道明亮的金芒纏上另一道,將周圍的黑暗都吞噬殆儘。
石潭掀起巨大的水浪,水珠騰升,破碎,飛濺,在水麵砸出無數大大小小的漣漪。
兩道身影倏然分開。
“到此為止。”
一人率先收勢,金色的岩槍化作無數熒蟲般的光點,撲朔朔散開,如一場金色的雨,微微映亮那人略顯潮濕的額發。
鐘離亦收槍。
那人沉默片刻,抬手籠起因激戰垂落身前的長發。
“你在幫我,為何?”
鐘離先前所言,分明發自肺腑——他是真的不願他去見她。
可如此激戰,促進了神魂相融,也是不爭的事實。
如此矛盾,這不像他。
鐘離一雙沉金的眸子看著他,好似方才隻是出門散散心,神情很平靜,聞言隻是搖了搖頭。
“……”男人微微蹙眉“這是何意?”
鐘離神情依舊平靜。
“抱歉,方才所言或致誤解。”鐘離毫無歉意地致歉,“我在此等候,非是為阻撓,隻是為提醒閣下一件事——莽撞行入未知的河流,或許會使前路更加坎坷。”
“……”
譬如他今日心緒混亂,強行動用她贈予的權柄追尋而來,反而被眼前人拖慢了腳步。
鐘離抬手,壓平微亂的衣襟,溫和有禮道:
“望閣下能記得今日的教訓,以後莫要再犯。”
男人又沉默片刻,才緩過神,淡淡道:
“你並未回答我,為何這麼做?”
阿離所言甚是精辟——他很麻煩。
“我亦並非為助你而來。”鐘離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道:“我隻是不願替他人再做決定。”
天劫之戰時,他替她做出過選擇,那個選擇絕算不上正確。
鐘離抬眸,看一眼那人。
“無論是阿離,還是你。”他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即使你並非為見她一麵而來……即使你不能接受她的離開,我也不能替你做任何決定。”
他輕輕扯了下嘴角。
“我沒有為難自己的嗜好,亦無心乾涉你的選擇,留你片刻,不過是不希望辜負阿離的苦心——這是第二個教訓。”
鐘離神情嚴肅地看向他。
“不要以過於珍貴的事物入局,若今日因時空倒亂而致使神魂有損,你待如何?”
他冷靜地指出:
“她為你補好神魂,不是讓你這麼糟蹋自己的。”
男人默然,臉上一瞬間掠過一點被刺痛的神情。
不錯,鐘離心想,阿離的原話還是有如此殺傷力。
隻是這點波動轉瞬即逝,不過半息後,男人蹙眉,目光落在鐘離身上。
“阿離便是如此指責你的?”
“……”
岩神的確麻煩。
鐘離下了定論。
魔神戰爭時期的摩拉克斯更麻煩。
岩脊崩碎,符文隱沒,金光消泯,無數黯淡黝黑的石塊滾落潭水之中。
晶瑩的潭水包裹住它們。
月光如片羽,在兩張極為相似的俊逸麵容上流淌。
他們無法相互欺騙,亦並無區彆。
鐘離心想。
他很難比他好到哪裡去。
男人高大挺直的身影靠近,飛揚的玄青色衣袖慢慢被濃重的夜色吞沒。
他全然不在意地瞥一眼逐漸消退的衣擺,幾步走到鐘離麵前。
“你做了什麼使她這麼生氣的事?”他一擺衣袖,神情自若道:“辭彆之時未至,不知閣下可願同我小敘一番?”
鐘離溫和地笑一笑,側身道: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