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你。
“阿離,我來遲了。”
聲音灑落在耳畔,語調低沉,帶著說不出的繾綣柔情。
你周身逸散的白光驟然失了鋒芒,卸去棱角,褪去灼灼光輝。
早已疲憊不堪的旅人,終於在木屋的篝火中,任手中寒涼刺骨的冰錐融化,落成一泓盈盈細水,拂開三冬寒霜,淌過皸裂的掌心。
傷處翻出血紅的肉,你方才覺出疼痛來,發涼的指尖輕輕地碰一下眼前人的臉。
是鐘離。
……
人莫鑒於流水,而鑒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
艾利歐格記得這句話。
那是記不得多少年前的舊事了,荻花洲大陣始立,她登臨玉座不久,欲推閉關鎖國之政,屢遭勸諫阻遏,她毫不在意。
活人喧囂。
她不在乎旁人的死活——死人她見多了,甚至數不清有多少為她所殺。
曾將神明剜心剖肝的愚民弄臟了她的衣袖,幾經濯洗,濃鬱的鐵鏽味仍執著地繚繞在她指尖,令人作嘔,經久難消。
在她看來,所有人都同樣陌生,羸弱,卑劣。
也包括她。
大陣伴著腥風血雨落成,待冰冷白光罩在荻花洲大地時,人人稱頌尊主賢明聖德,幾無進言駁斥者——他們大約也明白,神明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渺小如他們,不能在她心底掀起半點波瀾。
她耳根很是清淨了一陣。
有段時間,她起了垂簾聽政的興致,又苦於實在不通政務,甚至識不得幾個大字,便在白塔擺了軟榻,命人來講經授文。
被點中的老頭像圍場裡的獵物,憋著一口氣,聲音掐成細細一縷,生怕講書的調子高了低了,腦袋就滾下千丈白塔。
艾利歐格聽得頭疼,闔上眸子,支著腦袋昏昏欲睡。
老人鬆一口氣。
這是好事,至少意味著他今日能活著回去,
“人莫鑒於流水,而鑒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
睡夢中的艾利歐格突然睜開眼睛,猩紅的眸光垂落在須發皆白的老人臉上。
老人臉上皺紋一顫。
艾利歐格毫不在意地打個哈欠,淡淡道:
“仔細講講。”
“這……此言乃前朝學士子休先生所言,其意為以流水鑒身,不得其影,唯有靜水方可如明鑒一般,映照出其人真實的模樣。故唯止水方可照人,唯靜止的事物方可使他物亦靜止下來……”
艾利歐格閉上眼睛,秀眉微蹙。
“有病嗎,為什麼不直接照鏡子?”
老人噎了一下,不敢反駁,垂首稱是。
她雙眉皺成一團,不耐煩地揮一揮手,叫那掉書袋的老頭滾了。
她那時不懂,將“心如止水”的境界,認作凡夫俗子的無病呻吟。驟然發問,也不過是因為權能中有一未解之謎。
其名“止水”。
很快,她便散去了讀書聽政的興致,任權貴世家勾心鬥角,弄得荻花洲烏煙瘴氣,她自北窗搞臥,不問世事。
沒有“止水”,她依舊高居玉座,無可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