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悟(2 / 2)

他抱著你。

“阿離,我來遲了。”

聲音灑落在耳畔,語調低沉,帶著說不出的繾綣柔情。

你周身逸散的白光驟然失了鋒芒,卸去棱角,褪去灼灼光輝。

早已疲憊不堪的旅人,終於在木屋的篝火中,任手中寒涼刺骨的冰錐融化,落成一泓盈盈細水,拂開三冬寒霜,淌過皸裂的掌心。

傷處翻出血紅的肉,你方才覺出疼痛來,發涼的指尖輕輕地碰一下眼前人的臉。

是鐘離。

……

人莫鑒於流水,而鑒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

艾利歐格記得這句話。

那是記不得多少年前的舊事了,荻花洲大陣始立,她登臨玉座不久,欲推閉關鎖國之政,屢遭勸諫阻遏,她毫不在意。

活人喧囂。

她不在乎旁人的死活——死人她見多了,甚至數不清有多少為她所殺。

曾將神明剜心剖肝的愚民弄臟了她的衣袖,幾經濯洗,濃鬱的鐵鏽味仍執著地繚繞在她指尖,令人作嘔,經久難消。

在她看來,所有人都同樣陌生,羸弱,卑劣。

也包括她。

大陣伴著腥風血雨落成,待冰冷白光罩在荻花洲大地時,人人稱頌尊主賢明聖德,幾無進言駁斥者——他們大約也明白,神明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渺小如他們,不能在她心底掀起半點波瀾。

她耳根很是清淨了一陣。

有段時間,她起了垂簾聽政的興致,又苦於實在不通政務,甚至識不得幾個大字,便在白塔擺了軟榻,命人來講經授文。

被點中的老頭像圍場裡的獵物,憋著一口氣,聲音掐成細細一縷,生怕講書的調子高了低了,腦袋就滾下千丈白塔。

艾利歐格聽得頭疼,闔上眸子,支著腦袋昏昏欲睡。

老人鬆一口氣。

這是好事,至少意味著他今日能活著回去,

“人莫鑒於流水,而鑒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

睡夢中的艾利歐格突然睜開眼睛,猩紅的眸光垂落在須發皆白的老人臉上。

老人臉上皺紋一顫。

艾利歐格毫不在意地打個哈欠,淡淡道:

“仔細講講。”

“這……此言乃前朝學士子休先生所言,其意為以流水鑒身,不得其影,唯有靜水方可如明鑒一般,映照出其人真實的模樣。故唯止水方可照人,唯靜止的事物方可使他物亦靜止下來……”

艾利歐格閉上眼睛,秀眉微蹙。

“有病嗎,為什麼不直接照鏡子?”

老人噎了一下,不敢反駁,垂首稱是。

她雙眉皺成一團,不耐煩地揮一揮手,叫那掉書袋的老頭滾了。

她那時不懂,將“心如止水”的境界,認作凡夫俗子的無病呻吟。驟然發問,也不過是因為權能中有一未解之謎。

其名“止水”。

很快,她便散去了讀書聽政的興致,任權貴世家勾心鬥角,弄得荻花洲烏煙瘴氣,她自北窗搞臥,不問世事。

沒有“止水”,她依舊高居玉座,無可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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