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點頭:“那麼我想要關於鬼舞辻無慘的情報。什麼都可以,它的弱點、它曾經的身份、它曾出現過的地方。還有,您和綠究竟如何擺脫它的控製?他又是怎麼回事?”
最後這個問題指的是愈史郎。
珠世講述了自己與綠的相遇,以及相遇之前各自的故事。
*
珠世生前就是一名醫生。她有一位相愛多年的丈夫、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她也有相識已久的密友,一位宛如盛夏清荷一樣的女性。
籠島綠偶然結識了珠世,相似的喜好與投緣的性格讓她們很快便成為了親密的朋友,而綠也在某一天向珠世提起了自己的胞妹。
“她太過瘦弱,雙手雙腳也總是冰涼的,不像是女孩子的手。”籠島綠提起胞妹的時候總會輕輕皺眉,似乎非常憂心她的處境。
某天趁著籠島家大部分人外出的時候,珠世見到了那個瘦弱的女孩。彼時她還不是一名真正的醫生,但她還是承擔起了為女孩診斷的責任。自那之後,籠島綠常來與她討論要為胞妹準備何種富有營養的食物,或是應當為她從醫生那裡開一些什麼補劑才好。
珠世記得很清楚,有一次籠島綠來找她,邁著她從未見過的輕快步伐,快樂地對她說:“珠世!那孩子叫我姐姐了!”
她為她感到幸福。
珠世的幸福在一次體檢中結束。她居然得了絕症。
說來諷刺,她身為治病救人的醫生卻無力救治自己。看著整日愁苦的丈夫和天真懵懂的孩子,珠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絕望。她無法忍受自己不能看著孩子平安長大。
當因為病痛的折磨而消瘦不堪的珠世決定在去世前最後一次拜訪好友時,她遇見了那個怪物。它正從籠島家走出,並一眼看出珠世正在被病痛和死亡摧殘著。
鬼舞辻無慘欺騙了她,就像它欺騙籠島家的那對姐妹一樣。
——如果知道那件事,我就不會變成鬼了。
和所有的鬼一樣,珠世在接受了鬼舞辻無慘的血液後,發狂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當珠世清醒過來時,精神崩潰的她想起那個怪物正是從籠島家出來的,她將籠島綠的安危視作最後救命的稻草,跌跌撞撞地奔向了那座宅子。
血。滿地的鮮血、屍骸......還有佇立的兩隻鬼。
籠島綠恍恍惚惚地抬起頭,與珠世隔著家人的屍體遙遙對望。
她們就此徹底絕望了。
此後的百年,珠世與籠島綠並沒有再次相遇。珠世因為自身的醫術而被鬼舞辻無慘留在了身邊,而籠島綠則一直渾渾噩噩,與同樣變為鬼的胞妹一起墮落著。
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那揮舞著通體赤紅日輪刀的男人,揮灑著宛如烈日炎陽一般的劍技,在珠世的眼前將鬼舞辻無慘逼入了絕境。
她那時瞪大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敗勢已定的怪物,隻有神才知道她究竟向祂祈禱了多少次。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趕快去死啊!!
這世上是不存在神的。如果向神祈禱有用的話,珠世能夠誅殺那個怪物成百上千次。
“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能乖乖去死呢!!?鬼舞辻無慘!!”她尖利的指甲撓破了頭皮,染血的發絲散亂,她的所有恨意也無法幫助她吞噬那個為了自保而將身體切分為一千八百餘塊碎肉的膽小鬼。
然而命運又向她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她喊出了鬼之王的名諱,卻沒有受到懲罰。她居然因為它的重傷而擺脫了被它奴役和操縱,她居然就這樣得到了求而不得的自由!
珠世至今都沒有忘記繼國緣一對她說的話——“我相信你想要打倒鬼舞辻無慘的願望。”依靠著這句話和內心的憎惡,珠世繼續存活了下去。她依靠動物血液和人類屍體生活,在長時間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改造之後,她僅僅需要吸食一些人血就能夠存活。
在行醫的過程中,她遇到了病重的愈史郎。在告知了成為鬼的後果、得到了愈史郎本人同意的情況下,珠世嘗試著將愈史郎變成了鬼。所以愈史郎也是唯一一個不是由鬼舞辻無慘轉化而來的鬼。
他需要的人血比珠世更少,而且也和珠世一樣,可以飲下紅茶等簡單的人類食物。
而在幾百年前與珠世分離的籠島綠在某一天突然醒悟,想要從惡鬼的身份中逃離出去。她究竟因為什麼而幡然悔悟,又嘗試了多少方法自殺,已經無人知曉。
在鼓起勇氣衝入陽光下自焚,又在身體生存本能的奴役下狼狽逃回陰影之後,籠島綠逃離了自己的胞妹,遊蕩到了某處無人的森林,將自己埋入土下,想要就此長眠。
奇跡般地,她睡著了。
在她做著無儘的噩夢時,鬼舞辻無慘被繼國緣一重創,她和珠世一樣,幸運地擺脫了鬼之王的控製與操縱。
直到幾百年後,被人丟棄在亂葬崗的嬰兒的啼哭聲喚醒了她。那夜月光皎潔得讓她嚎啕大哭,她抱著繈褓中不斷揮手的嬰兒,親吻了他的臉頰。
不破替珠世補上了之後的十幾年。
“我在找到她之後,曾取走了她的血液進行觀察,”珠世在她的實驗台上找到了標記著籠島綠姓名的標本,隻不過現在裡麵空空如也,“她是通過睡眠來補充體力,長達幾百年的沉睡讓她能在醒來之後不被血肉和饑餓逼瘋,並且安然無恙地繼續依靠每日長時間的睡眠來維持存活。最後一次觀察她的血液時,我發現她的血液成分曾發生過很大的變化。”
珠世惋惜地說道:“如果她能夠繼續活下去的話,說不定未來的某一天,她能夠克服陽光也說不定。”
愈史郎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房間裡隻剩珠世和不破兩人相顧無言。
不破張了張嘴,又默默地閉上了。
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母親這幾百年的人生太過於痛苦,與自己和槿相處的短短十餘年,她是否曾經感受過快樂?如果她能繼續活下來的話......如果......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暢想亡者曾經可能擁有的未來是一種褻瀆,也是給留在世上的生者一條逃避的小徑,任由他們在上麵悔歎、哀憐。
“我想,綠她應當是開心的吧。”珠世突然開口說道。眼前這個少年的心太柔軟了,也太堅硬了。他也許滿心悔恨與不甘,但隻肯倔強地逼迫著自己下定決心,一次次擊碎又一次次重組,這才有了這樣一顆強大且堅強的心吧?
“曾經,她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夠和家人一起幸福地生活,”珠世微笑著,嘗試著將手搭在這個少年的手上,安撫著他,“她早已達成了這個願望。是你和槿啊。”
被她深愛著的人們、被她視作希望的人們啊。
——所以,請不要為我悲傷。我早應隨丈夫孩子一同死去,之後的生命全部都是命運的饋贈。你們是我的寶物,千裡、槿。
不過是晚來的死期,更是苦痛的終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