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臨近上京,繡春心情愈發沉重,也沒什麼胃口,倒是留意到那個跑堂的夥計一直在不停打嗝,等他送一碗湯到桌上時,又呃了一聲。與他相熟的一個蘇家夥計便取笑道:“方三兒,你這是趁掌櫃的不留神偷吃隔夜冷飯吃出來的吧?坐下起便見你嗝個不停。”
那叫方三兒的夥計又呃了一聲,愁眉不展:“你還取笑!上月起不知怎的便一直嗝個不停,好了發,發了好,去鎮上回春堂那裡搓了好幾副藥,吃了也沒用,愁死我了……”又是呃一下。
坐上人也都打過嗝,片刻倒沒什麼,倘若持續超過半刻鐘,那滋味確實不好受,更何況像這方三兒,嗝起來就是接連一個多月?眾人麵露同情之色,紛紛籌謀劃策,有叫他去喝熱水的,有叫他憋氣的,方三兒搖頭道都試過了,就是沒用。
繡春瞥見桌上有個放了花椒末的小碟,拿了起來示意他放到鼻下去聞。方三兒莫名其妙接了過來,依言聞了一下,一股辛味直衝腦門,忍不住阿嚏一聲打了大噴嚏,通體舒暢之餘,發現打了許久的嗝竟也停了,驚喜異常,邊上人也替他鬆了口氣。隻是很快,方三兒又苦下了臉,對著繡春道:”這位小哥兒,你這法子倒管用。隻是治得了一時,治不了一世。隻怕沒好多久,我便又要嗝起來了……”
繡春外出作男兒裝扮。她本就習慣此種裝扮,舉止不帶絲毫脂粉之氣。如今白日裡束胸,穿件領口高能遮擋喉部的中衣,加上天氣漸涼,身上外衣再加一件,不仔細看,便是個清俊少年。
“那你就隨身帶花椒,嗝了就聞一下。”蘇家夥計湊趣。
丁管事為人穩重,也不跟著起哄。隻對方三兒道:“你莫小看陳小哥兒。他雖年輕,卻是看病的一把好手。叫他給你瞧瞧,不定便能好。”
方三兒聞言,半信半疑。望著繡春不動。
打嗝在中醫裡被稱為呃逆,是因為膈肌痙攣收縮而引起的。原因多種,一般片刻後便可自行消退。但也有持續長久的,此便是頑固性呃逆。西醫臨床並無好的根治方法,而在中醫裡,長時間頑固呃逆不止,往往被認為與脾胃失調有關,分胃中寒冷、胃氣上逆、氣逆痰阻、脾胃陽虛、胃陰不足等等,須得辯證下藥。
繡春搭了下方三兒的脈,叫他張口吐舌,仔細察看後,便問道:“你先前抓的藥,方子裡有什麼?”
方三兒眨巴了下眼睛,皺眉道:“去抓藥時,聽那夥計念,仿似有枳實、生大黃啥的……彆的我也記不住了。”
繡春唔了聲,心中已經有數了。
方才她聽這方三兒的呃聲沉緩連續,察看脈象口舌,脈遲緩,舌苔白,應是胃中寒滯而發的呃逆,治宜溫中祛寒。但聽他報的這方子,雖不過寥寥兩味藥,卻也能判定是治胃火上逆的類似於加味小承氣湯的方劑。雖都是呃逆,但根源一寒一熱,用藥失之毫厘,謬以千裡,如何能止得住?當下便叫他取了張紙,開了副丁香散方,叮囑每服三錢,以水一中盞,加生薑半分,大棗三個,煎至六分,去滓稍熱服,不拘時候。又教他一穴位按摩法。打嗝時將拇指放置於喉下天突穴處,由輕漸重、由重到輕地揉按片刻,亦有奇效。
方三兒捧著方子半信半疑去了,姑且死馬當活馬醫。邊上人議論聲中,繡春正要坐回去把碗裡的飯吃完,注意到邊上隔了幾桌的大堂中間的那桌上,有個坐著的人正轉身看著自己。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寶藍紫金團花的緞麵衣衫,服色鮮亮,瞧著像出自大富之家。那男子相貌生得也英俊,一雙眼睛正望向自己。
繡春不過瞟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吃完飯後散了各自回房,歇下一夜無話。
到了次日,河道還是絲毫沒有疏通的跡象,後頭船隻倒是越聚越多。眾人紛紛叫苦埋怨之時,也不知道哪裡傳出的消息,說之所以封住水陸通道,是因為皇上眼見就要不行了,而太子尚年幼,怕生變亂,這才限製進出。
這消息不脛而走,原本還埋怨的眾多船家客商登時齊齊閉了嘴。天家事大。倘若這消息屬實,誰敢說一句不是。隻能盼著快些解封,好叫自己能早日抵達目的地。
丁管事自然也聽說了這傳言,隻好按捺住焦急一邊在客棧裡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