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這裡這麼多年,父親絕口不提來曆,雲淡風輕,所以家中除了城中慕名過來求醫的人,極少有彆的訪客。繡春忍不住輕手輕腳拐到了屋側,從半開的支窗外看了進去。
從她這角度望去,隻能看到來訪者的側後背。是個中等身材的年輕人,穿件杭綢直裰,打扮頗體麵。他正跪在陳仲修麵前道:“……自大伯不幸去後,這麼多年來,金藥堂的事便一直由我爹和姑太太一家在幫著打理。所幸沒出什麼紕漏。我爹對叔祖忠心,叔祖也把大事都信托給我爹。隻是我爹的為人,二叔你也曉得,最重情份。私下裡常對我說,就算叔祖的氣兒至今不消——每逢他在叔祖跟前提二叔您,想勸他老人家回心轉意,叔祖便會發火,更不提讓您回家的事,但咱們這些幫著做事的人卻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彆管怎麼著,如今二叔您就是金藥堂正經的接承人,這是鐵板釘釘不會更改的事。所以我爹悄悄地瞞著叔祖,一直在打聽您的下落。他的意思,隻要您回去了,在叔祖跟前好好認個錯,叔祖想來便就回心轉意了。可算侄兒幸不辱命,今日找著您了。無論如何,二叔您一定要回去接掌這家業的,到時候,我爹也就好撂下金藥堂這千鈞重擔了。”
這年輕人嘴巴利索,一大段話說得片溜,口齒清楚。
繡春明白了。此人應是陳家宗族裡的人,也就是自己的族兄。讓她驚訝的是,自己那個與父親孿生的親大伯竟然早已死了。而且,這個族兄說的那些個話……落入她這種陰暗之人的耳朵裡,倘若用惡意去揣測的話,仿佛包含了些耐人尋味的意思在裡頭。
“立仁,你起來吧。”
繡春還在默默品咂的時候,屋裡的陳仲修開口說話了。他的眼眶微紅,看起來剛剛仿佛流過淚。
陳立仁依言,從地上恭敬地起來。
陳仲修道:“你回去後,代我轉達對你爹的謝意。就說難得他這份心意。我閒散了大半輩子,等你繡春妹妹出嫁有所依後,我便會出家去。過些天,等這裡的事都妥了,我會回去探望你叔祖。但陳家的家業,我是不會再接手的。”
陳立仁背對著繡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聽聲音,他似乎有些焦急。
“這怎麼成?二叔,您是叔祖如今唯一的親兒子了。大家夥都巴望您回去接掌……”
陳仲修擺擺手,阻攔了他的話。
“立仁,方才我聽你說,你叔祖如今身子還硬朗。如此我便無牽掛了。金藥堂於我而言,早已是身外之物。”
陳立仁輕輕啊了一聲,聲音裡難掩失望:“二叔,侄兒好不容易找著您了,您卻不願回去接掌家業,侄兒回去後,恐怕會被我爹責怪不會辦事。”
陳仲修道:“我修書一封,你替我帶去給你叔祖。至於你爹那裡,你放心,他不會怪你的。你千裡而來,路途迢迢,想必早乏了。倘若不嫌你二叔這裡苦陋,留下用頓飯。等你妹妹回來了,見上一麵再走不遲。”
陳立仁恭敬地道:“多謝二叔的美意。妹妹我本是極想見的。隻是侄兒這趟出來時日已久,既尋到了二叔說上了話,侄兒便想儘快趕回去向我爹複命。等二叔寫了信,侄兒就告辭了。”
陳仲修也未再強留,提筆具信後封起,然後起身送他。轉過身的時候,藏身窗外的繡春看了眼這個族兄的臉。見他二十五六的年紀,濃眉闊口,樣貌誠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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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時候,我和你大伯不過七八歲,正是討狗嫌的年紀。那年春,我倆趁你祖父不在家,爬到祖屋房頂上去放風箏,正比著誰放得高,可巧你祖父竟回來了,倆人都被罰著跪了一夜……”
繡春的思緒被邊上還在絮叨往事的父親給拉了回來。聽他繼續道:“我本以為你大伯能代我儘孝,不曾想離家不過數年,他竟便不幸墮馬去了,我卻如今方知道這消息……”
他的聲音裡,帶了無限的惆悵。
上次,那個族兄陳立仁離去後,繡春當時因父親十分傷感,便沒過多追問。此時見他喝了些酒,自己先提起這事,終於忍不住了。問道:“爹,你真的不願再接管藥堂了嗎?”
陳仲修怔忪片刻,道:“春兒,你祖父至今還未消氣兒,更不承認我與你娘的婚事。當年自然是你爹大不孝在先。隻是我並不後悔。這輩子能有你娘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