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耐著性子聽完了範大均局長的普法論調後,穆副院長已有了計較。他接過話頭主動釋疑地說“範局長,我覺得我們法院之間該怎麼協調,隻要是依據事實,尊重法律,應該是很好商量。
“我剛才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我們八桂法院強製執行的對象是景陽酒店,執行的標的物是景陽酒店的經營權,與你們陵江法院今天來查封標的產權、和被執行對象是兩碼事,壓根就不衝突。
“待今天我們八桂法院對景陽酒店經營權的強製執行結束以後,我一定帶隊去貴院同你們進行研討協商,到時候再聆聽你對【經營權隻有依附於產權才產生價值】的定性好嗎?”
遺憾的是,接下來範局長的表態,讓穆副院長和八桂法院的同誌們,像血管裡被強行注入了,剛從冰櫃裡取出的葡萄糖注射液似的,通體都透著寒氣。
隻聽見範大均局長振振有詞地說“憑什麼等你們執行完成後去院裡商量?既然我們已經來了,根據受償順位優先和管轄權優先的原則,無論你們是不是執行的景陽酒店,標的物是不是僅限於經營權,隻要它與景陽大廈有關聯,與玩成書本人有關聯,那就與我們陵江法院查封的標的物和執行對象有關係。
“無論你們怎麼認識和區分,我都代表陵江法院正告你們,為了對景陽大廈整體執行、和兼顧所有債權人能依法受償的大局,你們必須即刻終止今天的單方執行。
“如果你們擔心我們把執行所得分配完了,你們屬於輪後受償的一般債權,已經沒有可執行的了,你們也可以將你們的判決結果,轉由我們陵江法院統一執行。”
不知道這個範大均局長是不是平常就話多,又或者特彆喜歡表現,隻要一開口總是一串串地滔滔不絕。
分明一句話就可以說清楚的問題,隻要由他來講,總會扯出一大籮筐。
穆副院長瞅準他停頓的空當,直接插話說“你的建議我們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如若我們做通了申請執行人的工作,隻要他們同意,我們就可以把本屬我們必須要完成執行的案件,轉過來由你們陵江法院代為執行,相信你們一定能做到遵照最高法頒發的通知那樣異地委托執行優先,對嗎?”
“優先,優什麼先?憑什麼優先?”範大均局長故作不解的一串排比句甩了出來。
“我們保證做到一視同仁,但絕不可能讓一般債權,直接就竄到第一位去享受優先!
“再說了,民間借貸什麼時候被列為優先受償的範疇?我已經乾了幾十年的執行工作,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個規定?
“彆動不動拿最高法來嚇唬人,真要往最高法靠,恐怕我們比你們離得還更近一點吧?”
此段話一出,在場的不分陵江、八桂,應該是所有法官都聽得出來,範大均局長明顯是惱羞成怒地在胡攪蠻纏,故意偷換概念,把穆副院長引述最高法【異地委托執行優先】的指示,混淆成是想要八桂的民間借貸執行案要優先受償。
現場的情況已明顯對八桂法院實施強製執行非常不利了。穆副院長懷著極大的責任心和忍耐力,還想做最後的努力,他仍然據理力爭地說“我剛才隻是一字不改地照搬了最高法有關【異地委托執行優先】的《通知》精神。也一再聲明了我們八桂法院今天來強製執行的被執行人是景陽酒店。
我們調查取證得很清楚,被申請執行的景陽酒店迄今為止,隻有我們八桂法院審結的案件進入了執行程序。
也就是說景陽酒店即便是另有負債,不要說沒有生效判決進入執行程序,連進入訟爭的糾紛都暫時沒有。
換句話說,現正在被強製執行的景陽酒店,僅有一個債權人。
再說了,我們八桂法院來強製執行的經營權,是在陵江房管部門單列於房產權以外作了有價值抵押。如果按照你範局長剛才的解釋,房管局作為產權與經營權的管理部門,居然不按照你對經營權依附於產權才能體現價值的解釋,就有枉法支持企業抵押,騙取他人資金的嫌疑。
那麼我想請問,到底是房管部門對房產法的解釋具有權威性?還是人民法院對專項法律的解釋更靠譜?”
“這個嘛,你們八桂法院就不要鹹吃蘿卜淡操心了。我們陵江是直轄市,陵江法院的每個法官都是以高標準、嚴要求的行為準則來行使法權,絕不會做有損法律尊嚴的事情。
至於對專項法律的解釋當然會尊重專業管理部門,但是對標的物的司法處置,最終還得由我們法院來解讀實施,對吧?
算了,明確地說吧,咱們也彆在這裡吹毛求疵地逞口舌之快了。你今天就是說破大天,我們既然已經來現場撞上了你們想繞過陵江、以犧牲陵江債權人的利益為代價、去替你們八桂的債權人追償債權,那我們也是不敢同意的。
同誌們,你們說對嗎?”
一眾陵江法官,自然都異口同聲的附和說“對,對!我們不可能允許有人以犧牲其他債權人的利益來維護個彆債權人的利益,”
穆副院長一直在要求八桂的法官克製,自己也儘量不
說有傷和氣的話,可範局長卻不管那麼多,仿佛就是要故意當著玩成書的麵,講玩成書想聽的話,全然不顧有些話講出來,不但會傷了同行的感情,還有損法官的形象。
這一下真把穆副院長氣得血壓都直衝腦門了。為了顧全大局,他強壓著怒火沒有發作。而是竭儘所能在思考,到底要怎樣才能破了這故意耍無賴的局。
眼前的情況弄不好本就是在儘努力擠對你發怒,正好大吵一架收場。
雖然,他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可他深知自己麵對的已不是老賴,也不是黑惡勢力,而是陵江法院來攔截被執行標的物的法律文書,是司法機關直接出麵的以法抗法行為。
儘管它很可能其中有詐,甚至有司法**,那又怎麼樣?當場還是解決不了問題。
遇上這種情況,不要說淚灑當場,即便是血染法袍,這撼動不了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把地方利益淩駕於法權之上的陵江觀念。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穆副院長也知道,繼續僵持下去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即便是把今天八桂法院法官來陵江執法,受到聚眾圍攻和暴力抗法的全過程錄像留作證據的音像帶,拷貝一個交給有管轄權的陵江警方去申報處理,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如果警方願意來過問,早就應該到了。像當下這樣幾個小時也遲遲未來,肯定是出現了什麼變故。
現場的情況,又實在是沒有明顯的肢體接觸和暴力行為。
絕大多數的圍觀群眾也的確隻是債權人和酒店員工,即便是裡麵混入有社會閒雜人員,你也沒有鐵定的證據。
接下來的情況也沒有向群體抗法方向發展,而是戲劇性地轉化成法官拿著貌似合法的法律文書來對抗,即便是警方來了又能怎麼樣?你還能向他們舉報什麼呢?
人家是方方麵麵都考慮好了,每一個舉措都點到為止,隻踩線沒有過線。製造的也全是爭議,沒有一件可以讓你抓到把柄。現場出現的全是似是而非的現象,你想抓什麼都抓不住。
至於報警的內容,恐怕早就已經定性了,他們是絕對不可能有處置肇事者的可能性。
最後,穆副院長眼見大勢已去,憑自己的能力肯定無力回天。
穆副院長雖然久經戰陣,可他又何曾見過這麼離奇的劇本?最後也隻能滿含屈辱,宣布了強製執行失敗,悻悻然地帶領八桂來陵的一眾法官離開了景陽酒店執法現場。
穆副院長從八桂帶隊出征之時,原本以為這裡會是他執法生涯裡程碑似的地方。卻沒有想到,在陵江地方保護勢力和黑惡勢力雙重夾擊的重壓下,這裡卻像是拿破侖遇上滑鐵盧一樣,成就了他執法生涯的唯一一次失敗記錄。
堅信了黨的領導和法律威嚴一輩子的他,臨近退休時,整個精神和信仰都轟然垮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