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以後,醫院裡,趙東看著身上受傷最輕的趙北和秦猛,默然無語。
這倆貨坐在一塊,竊竊私語,宛若激情迸發的戀人一般,不知道在商量著什麼。
不過一向報仇不隔夜的於亮,此刻肯定有一種找到知音的感覺……
趙東坐在長椅上捂著胳膊和胸口,心裡突然感覺,這倆人以後儘量不要安排到一塊玩,要不,真容易整出大事。
王凡在屋裡縫針,全身上下四處刀傷,後背已經快被砍成餡餅了。
“用不用躲躲?”張斌額頭上貼著紗布,皺眉衝趙東問道。
“唉,先讓北北和秦猛躲三天,如果對方沒有重傷,那肯定不敢報案,但如果有,那事兒就麻煩了。刑事案越躲事兒越大,實在不行,我給車賣了,跟對方談賠償,但肯定不能讓這倆人判了,”林軍十分上火的回應道。
“王凡這兒咋弄啊?他也挺慘的,家裡沒啥錢,估計得養個十天半月的。”張斌也挺犯愁,眉頭緊皺的抽著煙。
“為我挨的刀,那我管他唄。”趙東毫不猶豫的回道。但他此刻並不知道,王凡替他挨刀,其實有可能是王凡當時嚇壞了,在無意識中替他擋的這幾下,反而趙東對他很愧疚,覺得讓人家跟著他遭罪了。
“錢不夠,我給你拿點。”張斌著頭,悶聲說道。
“行。”趙東根本沒推讓,直接就答應了下來。
王凡受的傷不輕,全身加起來一共縫了一百多針。但由於趙北和秦猛在胡同內的做法,讓趙東這邊也沒法報案,而一旦不報案,那就意味沒有了賠償的可能,所以,為王凡看病的醫藥費,就是個難題。
進入1 0年以後,物價也在飛漲,林軍清楚的記得,自己在16.7歲的時候,與彆人打架,腦袋上破個口,去醫院縫針,也就百十來塊錢撐死了。但現在的情況是,什麼東西在漲價,但就工資不咋長。十年前出租車司機一天能掙二百塊錢,但十年後還他媽掙二百!
王凡需要住院,押金就六千,手術費七千五,這還不算後期的藥費和床位費。這錢張斌墊了一部分,秦猛把包裡的現金全都拿了出來,而趙東把買車剩下的周轉資金也全部扔進了醫院,但還是不夠。
這事兒沒法通知王凡家裡,而趙北又是個隻吃不出的窮貨,秦猛也跟他暫時躲在了朋友家裡,因為他倆怕楊凱那邊有重傷被迫報案,所以,趙東再次為錢的事兒犯起了愁。
這錢要的很急,醫院不會給趙東先去湊的機會,你隻要沒錢,那馬上就給你停藥,這事兒連想都不用想。
無奈之下,趙東思緒良久後,隻能找到了自己的親姐趙佳。
王凡住院第二天晚上,趙東臨出車一個小時前,來到了姐姐家樓下。他沒有上樓,隻在樓下打了個電話。
“喂,哪位?”趙佳拿起手機接起了電話,但她的通訊錄裡並沒有存趙東的號碼。
“姐,是我。”
“小東,啊!”
“恩,你……乾啥呢?”趙東聲音有些緊張的問道。
“剛吃完飯,跟你姐夫看電視呢,咋了,弟?”趙佳聲音懶洋洋的問道。
“有點事兒,我在你家樓下呢。”趙東咽了口唾沫,低頭說道。
“那你上來啊,在樓下乾啥?”趙東明顯一愣。
“你出來吧,我跟你說點事兒。”趙東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單獨在樓下跟趙佳說這個事兒,因為他跟劉濱的關係,實在是不怎麼樣。
“神經病,等著吧。”趙佳眨了眨大眼睛,用餘光掃了一眼旁邊的劉濱,隨即責怪的回了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十分鐘以後,趙東一個人坐在小區內的長椅上,低頭抽著煙。
“咋了?”趙佳大大咧咧的穿著睡衣,腳上踩著拖鞋就來到了趙東旁邊。
“姐,我缺點錢,挺急的……你能不能……!”趙東抬起頭,有些磕巴的衝趙佳說道。
“一萬五吧。”趙東再次咽了一口唾沫,隨即立馬補充道:“姐,我車有活兒乾,這錢我最多半個月就還給你。”
趙佳看著垂頭喪氣的弟弟,頓時沉默無語。
趙東抬頭也在看著,這個既熟悉,又挺陌生的姐姐。他等了大概三五秒鐘以後,低頭踩滅煙頭說道:“姐,你要有困難,我就再想想辦法。”
說完,趙東站起來,順手拿起了給趙佳孩子買的變形金剛玩具,笑著遞過去說道:“回去吧,姐。”
“一萬五,是吧?唉,你等著吧。”趙佳無奈的看著弟弟,伸出小手摸了摸趙東的腦袋,然後轉身就奔著自己家裡走去。
趙東呆愣的站在原地,手裡拿著玩具,隨即暖心的一笑。
此刻已經快要入秋,夜晚的西北略有涼意,冷風吹拂著小區院內,規整的綠化植物發出“簌簌”的聲響。
趙東坐在長椅上,剛還很開始耐心的等待。但等他抽了三根煙以後,也不見趙佳下來。
轉眼四十分鐘過去,小區樓棟的防盜門,依舊一點聲響也沒有。
趙東皺眉站起,看向了姐姐家的窗戶,他遲疑了一下,隨即掏出手機,就要給趙佳打過去。
“咣當”
防盜門響了,趙佳還是那副妝容的走了過來。
“啊,接了個電話。嗬嗬!”趙佳縮著脖子,隨即從衣服兜裡掏出一遝人民幣,伸手遞向趙東說道:“家裡就一萬二的現金了,剩下的三千,姐明天給你。”
趙東看著錢,眼淚刷的一下落了下來。
“拿著啊。”趙佳拿著錢,眼圈也在一瞬間通紅,她憋著嘴就要塞進趙東的兜裡。
“姐,他……打你了?”趙東往後躲了一步,目光盯著趙佳有些散亂的頭發,和她衣領後麵帶血道子的脖頸,隨即抿著嘴唇問道。
“沒有,沒有……拿著吧。”趙佳再次往前推了推手裡的人民幣。
“姐,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我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姐,沒有多大能力,但你是我弟弟,這遇到困難,求到我家門口,姐不能看著……!”趙佳說著就要將錢硬塞給趙東。
“姐,來之前,我沒想過會這樣……這錢,我說啥不能拿。拿了,我成罪人了。”趙東死活沒接這錢,因為他如果拿了,趙佳在劉濱那兒會更加抬不起頭。
“弟弟,記住姐一句話,這個社會,誰有都不如自己有!”趙佳憋著嘴,看著弟弟鏗鏘有力的說道:“乾點正事兒!咱不為能掙多少錢,但也得讓這幫人能看得起……小東,聽姐一句,永遠彆去彆人家借錢,你得做到讓彆人去你家送錢。”
趙東站在原地,看著眼角已經蕩起魚尾紋的趙佳,似乎重新認識了她。
…………
五分鐘以後,趙東走了,但死活沒拿趙佳給他的錢。
趙佳回到了樓上,屋內滿地狼藉,喝的有點多的劉濱,看見她就罵道:“你憑什麼給他拿錢?你有倆弟弟,一個比一個不著調,你還要倒貼到啥時候?”
“劉濱,我跟你睡了八年,還他媽不值這一萬五塊錢嗎?那是我弟弟,親弟弟!”趙佳攥著鈔票,歇斯底裡的怒吼著,將錢揚在了客廳。
“那是你的義務,我可以養你,我他媽還能養你倆弟弟嗎?”劉濱瞪著眼珠子,一腳踹翻了茶幾。
開車往工地走的路上,趙東雙手握著方向盤,耳邊聽著李宗盛的凡人歌,眼淚劈裡啪啦的往下掉,根本無法止住………
在國外,他是一身忠魂,鐵骨錚錚的漢子,曾一槍在手,為大哥立下赫赫戰功的絕對死士。
而回到國內,他更像一個無計可施的凡人,來自家庭的壓力和誤解,讓他胸口宛若壓上了泰山一般喘不過氣。為了一萬五千塊錢,他隻能被迫接受姐夫無言的羞辱,卻又無可奈可。
車,漫無目的,人,麻木無比。
今天發生的這件事兒,在趙東腦海中反複的出現,那每一個細節,都猶如五彩斑斕的顏料碰上梵高的畫筆,被勾勒的異常清晰,讓人一世不曾忘卻、……
劉濱雖然羞辱了趙東,但他也會成全了趙東。
第二日一早,醫院催款後,趙東拿著一萬五千塊錢去交了款,但放在出租屋行李的包裡的歐米茄手表卻沒了,那是一個已故的朋友,送他的唯一禮物。
趙東在交完款以後,走在回病房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自己從緬甸回來,除了帶了一些衣物以外,好像就剩下那塊手表了。現在表當了,而自己在緬甸五年的生活,似乎好像什麼都沒剩下,隻有身上零星的疤痕在提醒他,他也在那個國度,有這一段故事、…..
錢的問題解決了,趙東心裡也暫時鬆了口氣,但身體還是在疲於奔波著。他白天要和張斌輪流照顧病床上的方圓,晚上7.30-12.30要往西吳工地拉建材,而且這還不算大案隊那邊給的臨時任務。在這期間趙東幾次對王欣暗送秋波,但對方宛若癡呆一般,也不知道是沒感受到趙東的熱情,還是天生就呆,反正暫時沒有任何回應。
一連十天折騰下來,趙東憔悴了不少,但活兒卻乾的挺有勁兒,因為他身上此刻還背著“巨額”欠款。
這天中午,趙東和王凡,還有張斌正在醫院吃飯,而一星期沒露麵的趙北和秦猛過來了,這倆人現在就像一宿打八炮的情侶,讓人看著總感覺菊花疼。
“你倆咋來了?”趙東大口的扒拉著飯,抬頭問道。
“楊凱那邊沒報案,我倆還躲著乾啥?”趙北大咧咧的說了一句,抓起張斌吃了一半的飯,就跟狼狗似的吃了起來。
“確定沒報案啊?”張斌衝秦猛問了一句。
“肯定沒報案,因為楊凱在外麵已經放出風來,說這事兒不算完。”秦猛輕飄飄的說道。
“吧嗒”
趙北神經病一樣的掏出大卡簧,直接釘在桌子上說道:“就他媽好像誰說這事兒完了似的,這個狗籃子,千萬彆讓我抓住他。”
“你快歇著吧,你哥因為這點破事兒,把表都當了,你彆給他找事兒了。”張斌抓住趙北的大卡簧,直接就給沒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