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到大慶的時候,現任大夏君主已經擬定了先帝的諡號——宣。
宣者,聖善周聞,他國讚譽,實為高評。
夏宣帝入帝陵後,原先對現任君主頗為不滿的臣子忽然改變了自己的態度。死後的哀榮足以平息他們這些老臣多年的愧疚。
當時他們正在宮中書院讀書,太子李序澤和二皇子李行淵難得在此事上達成一致意見——不過為了皇位更穩固罷了。
李意清並不關心大夏朝堂的更迭,對兩人如出一轍的輕蔑反應平靜。
人性本就是複雜的,他們與大夏是多年的宿敵,兩國皇城隔著千裡之遙,傳過來的寥寥數語,她隻聽過一次,就沒在放在心上。
……
坐在前排的車夫看見李意清忽然陷入沉默,懂事地沒有開口。
馬車駛入了村莊,穿過一片低矮的土石房屋後,停在了一個三岔路口。
車夫道:“姑娘,走左邊的小路進去,門口有一片打穀場的,就是了。”
李意清被他突然抬高的聲音嚇了一跳,然後才反應過來。
她的視線落在這座顯得有些古樸、原始的小村莊前,半響,低聲說:“好。”
李意清和毓心下來之後,車夫猶豫再三,試著對李意清道:“姑娘,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麼,但是……如果不介意,請讓我陪著一起去吧。”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說完,緊接著補充道:“不需要也沒有關係,姑娘事情處理好了,到此處找我就可以了。”
李意清看著他急忙解釋的模樣,輕輕笑了笑:“可以嗎?”
車夫:“什麼?”
毓心在一旁自動充當了解釋人:“我們姑娘問你,能不能陪著一道去?”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車夫點了點頭,考慮到身後是兩個姑娘,主動上前帶路。
三人順著小路往裡走,穿過一棵老樹後,迎麵是一片乾燥的打穀場。
幾間磚瓦房圍在打穀場的周圍,不同於村前頭的人來人往,滕家院子裡安靜得很,連出門的人都沒有。
車夫撓了撓頭,“不應該啊,往日裡就數滕家院子前麵最熱鬨。”
李意清抿了下唇。
毓心則是顯得有些不安。
車夫一邊小聲嘀咕,一邊踮起腳尖往裡麵看。
毓心的手攥緊了手中的軟被,咽了一口口水道:“裡麵有人嗎?”
糊在窗戶上的紙沾了鍋灰,黑漆漆一片,模模糊糊什麼都看不清。
車夫乾脆伸手在門上敲了敲。
“有人嗎?滕六爺?滕大娘子?”
車夫如此喊了三四聲,門才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麵推開。
入目是一個紅著眼眶的年輕女子,身上穿的很簡單,一件杏色的長裙,外麵套著一件碎花襖子。
毓心這一瞬間緊緊握住了李意清的衣袖,心中大聲喊——
殿下,就是這件布料。
車夫看見來人,顯然鬆了一口氣,“滕娘子,怎麼今日沒見到你家中的人?”
滕娘子眼睛紅腫的可怕。
她抬眼掃過車夫,而後落在後麵站著李意清和毓心身上。
原先還算穩定的神色忽然變得癲狂,她伸手朝這邊撲了過來,聲音是大哭後的沙啞,“你們也是找來的狐狸精?”
這都什麼有的沒的。
車夫皺著眉,伸手攔在滕娘子的前麵,“怎麼了?有話好好說!”
李意清看著滕娘子揚起的巴掌,麵上一片平靜冷淡,可是心已經墜到了穀底。
毓心的猜測,很有可能是真的。
甚至,她的猜測都不是最糟糕的情況。
究竟誰才是正頭夫人,誰又才是豢養的寵妾。
車夫的神色分明顯示了,他對這位滕娘子,很熟悉。
滕娘子本就耗儘了力氣的身體根本衝不開車夫的阻攔,看著距離自己一丈之遙的李意清,忽然放聲大哭。
這時,安靜得如死了一般的院子忽然走出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家,他沉沉地看著滕娘子的哭鬨,怒斥一句。
“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滕娘子手狠狠地掐在車夫的胳膊上,語氣絕望道:“我要回娘家,我要回去。”
老人:“回什麼回,子鶴不過是一時新鮮,哪個男人不會犯錯?再說你嫁過來十年了,一個養成的娃兒都沒有,光是這一條,子鶴就能休了你。”
滕娘子:“那就休了我啊!這麼多年,我侍奉在您二老身邊,日日卯時不到就起床燒飯,大冬天水冷徹骨,我要去河邊浣衣,九年前的冬天,我就是在江邊沒了我的第一個孩子——那時候他已經五個月了。”
老人臉色仍舊難看,可是聽到這句話,卻反常地沉默了一會兒。
那年她懷著孕還下河浣衣,冬天的冷水冰涼徹骨,孩子沒有保住,甚至傷了身子。
所以滕子鶴在府城豢養妾室,是他私下裡默許的。
他幫著滕子鶴瞞住滕娘子,又幫助滕子鶴演了兩次戲,瞞住了滕夫人。
老人辯解不過,上前兩步,伸手拽住了滕娘子的胳膊。
“你既然和子鶴拜了堂,那你生是子鶴的妻子,死也是子鶴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