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在六點半抵達的,七點的時候演出開始。體育場的光線暗了下去。舞台上亮起燈光,音樂配合著升騰的彩色煙霧亮了起來。觀眾席上應和地響起一陣陣的歡呼和尖叫。
你和五條悟坐在場館高層,能俯瞰大部分會場。五條悟拉下眼罩,用冰藍色的眼睛觀察著數萬人的喧鬨場地。在閃耀的彩色光線和狂亂觀眾的背景裡,他優美的側臉被時而掃過的燈光照亮,像一尊關注著人世的溫柔神像。
“有發現什麼嗎?”
“咒力上沒有什麼異常。”他說,“有一些不成器的低級詛咒,不過這也是難免的事。”
是的,因為這裡人太多了。上萬人的強烈情緒也影響著你的精神,海水一樣波瀾起伏,與你的心臟共鳴地跳動。其中有許多正麵的感受,強烈的興奮,快樂和愛慕,但也混雜著汙濁的情緒:嫉妒,饑渴,求而不得的絕望。
“很久以前,老師曾經說,覺得普通人是‘戰友’。”你望著人群說,“為什麼那麼說呢?”
他愣了一下。
“有那麼說過嗎?”
“有哦。”
“隨便說的吧,不記得了欸。”
“想想看嘛。”
“都對抗著一樣的東西,在戰鬥中死掉的話,會為他們報仇……大概是這樣吧。”
“聽起來很悲觀。”
“所以說是隨便說的啊。怎麼,有被困擾嗎?”
“有啊。”你握著手裡發光的橙色光棒,“當時有想,普通人看不見詛咒,在戰鬥中就算想要幫忙,也很微弱吧。這樣也算‘戰友’的話,一起戰鬥的咒術師要算做什麼呢?”
“有點難回答的提問呢。那咒術師就算成‘同伴’可以嗎?”
“隻要是咒術師就算的話,中途放棄的人……還有禪院直哉那樣的人不都是嗎?”
“哈?那家夥的分類不是‘壞掉的花瓶’嗎?”
“不要轉移話題啦。”
“好吧。”他有點無奈地說,伸手點一下你頭上戴著的芒果色發圈,絨布被按下去又彈起來,“小覺想要我說什麼呢。”
“不管是’戰友’還是’同伴’,好像都不是特彆的存在。可那時候老師還說,學生是’希望’。”你在彩色的陰影裡望著他閃著微光的眼睛,“’希望’裡麵,該有些不同之處吧?所以,’希望’成為什麼呢?”
“‘希望’啊,”他拖長聲音往遠處看去了,有點淘氣的樣子,“說出來可能就不靈了哦?小覺是要做我的許願精靈嗎?”
“是。”你說。
他沉默一下,重新望著你。氣氛好像變得有點緊張起來了,在洶湧的人聲和音樂的聲音裡,你聽到心臟的砰砰地跳動著。
“……不那麼容易離開的人,也許吧。”他在響亮的音樂裡輕聲說,伸手輕輕碰一下你的頭發,然後他頓了一下。
“——那是什麼東西?”
遠處的黑暗裡,確實是聽到了不同於一般興奮的,驚慌的叫喊聲。你轉過身去,看見十幾米外的一排座椅上,有些人的身體在胡亂扭動,好像陷入失去理智的掙紮,還有些看起來不正常的橙色煙霧在彌漫開來。
“不是詛咒。”五條悟站起來,“是某種興奮劑嗎?”
幻術和迷惑人的加料煙霧——之前神宮就是這樣操作的。你感到惱火:“不是提醒他們了嗎?有好多人在檢查吧?是怎麼把有害的煙霧放進來的?”
兩個人越過擁擠的人群往出事的位置走去,途中不停地有不滿的觀眾表示抗議。一個穿著全套的應援服裝,看起來脾氣很暴躁的男人把手裡的光棒像光劍一樣很有架勢地擋在五條悟麵前:“我說,觀看演出就不應該隨便走動——”
橙色熒光棒敲在五條悟手臂上,無聲地破裂了。一股濃霧從裡麵噴射出來。
那一瞬間你本能地發動了術式。幾尺內的時間短暫停滯,五條悟攬住你的腰。短暫風聲之後,兩個人出現在球形體驗場的穹頂下麵,懸停在空氣裡,俯視著下麵的觀眾。
演出仍在進行著,高台中央的可愛偶像們在努力表演。巨大的熒光屏和光束和波動的音響蓋住了場地上的騷動。滿場都是掠動的彩色光束。觀眾席上煙霧接連引爆的景象完全被壓過了。
“震動就會觸發的應援物。”五條悟說,“你這位危險的英俊男人……是這個類型啊?”
“我早就說了啊。”你有點懊惱地說,“應該阻止演出的。”
“但是有什麼意義?”五條悟問,“引發公共安全事件,詛咒師不做這種事。他是報複社會的那類人?”
如果說毀滅世界也算公共安全事件的話,也許吧。你不安地望著腳下的人群,煙霧更多地彌散開來,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發生的情況,有人開始互相推搡毆打。
“現在怎麼處理?”
“警方應該在來的路上了。”五條悟說,“這不是詛咒。內容物應該是興奮劑和致幻劑。看起來嚇人,不會死的。”
“等一下。”你說,“可是這裡有好幾萬人……這麼混亂的情況下大家往外跑,可能會死人吧?”
“數量太大了。短時間內從這麼多人手裡拿回有毒物質,我也無法做到。”五條悟說,“而且不值得——如果我受影響,會比潛在的踩踏事故要危險。”
他的語調非常客觀,是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也知道自己有多重要的人會說的話。但當他望向你時,那種旁觀般的冷靜又褪去了,他有點歉意似地笑了笑。
“先去找廣播室……”
“——我可以啊。”你說。
“什麼?”
“你放我下去。”你說,“我可以把東西回收。有人受影響的話,也能恢複到之前的狀況。”
這個提議引發了短暫的沉默。在響亮的聲光效果和幾十米之下混亂的人群背景裡,你和五條悟對視著。他說道:“不行。”
“我可以做到。”
“你花了很大功夫忍受這個吧。”他指了一下你衣領下的項圈,“現在放你下去,之前的功夫就白費了。”
“是為了救人,這也不可以嗎?”
“如果隨便就可以自由行動,會更難證明你自己。”
“可是老師會幫我說話啊。”
他歎了口氣,微微笑一下。
“行吧。”
他的手指碰到你脖頸上,聽到輕輕的一響。寶石藍的色彩黯淡下去,環扣並沒有解開,但一種無形的壓力消失了。你碰一下咒具,感覺到若有若無的咒力仍然環繞著你,好像在確認著存在。
他說:“現在去吧。”
***
你落到地麵上,立即被橙黃色煙霧籠罩了。五條悟判斷這是興奮劑和致幻劑,大概沒錯。身邊有很多晃動的人體。你發動術式,把失控的人停在原地,然後小範圍地回溯物質時間——煙霧收縮成幾十隻應援物落在地麵上。你把它們固定在當前狀態。
然後你意識到五條悟的判斷比你準確——這是十幾萬平米,數萬人的場地。一個咒術師的效率遠遠不夠。
需要擴大術式範圍,你按照看台的區劃簡單做了計劃,排除出人類,把目標固定在煙霧上。翡翠色光芒在煙霧中短暫閃過,這大概是五十分之一的工作範圍,你毫不停頓地向前飛馳而去。
與此同時聽到舞台上的音樂突然地停住了,有一個緊張的工作人員的聲音在廣播裡出現:“各位觀眾,請保持冷靜,現在有點突發狀況,請大家坐在位置上不要移動……”
場館四麵響起驚叫和質問的聲音。音樂和眩光都停止了,音響嗡嗡地放著雜音。但煙霧環繞不去。你在黑暗的坐席間穿梭,像一支筆直的箭矢,腦子裡本能地數著區劃的數量。五分鐘以內你已經繞過了一半場地,同時感覺到五條悟的咒力出現在你經過的位置,他大概在處理你無暇控製的失控人群。
就在某個轉彎的地方,忽然有人叫道:“遠山同學!請停一下!遠山同學!”
是……是明石清見,站在看台靠近出口的位置,肩上背著相機包。但你無暇顧及她,要經過的時候她猛一伸手,是某種術式的光芒。裡麵有一種突然的阻力,居然讓你感到危險。你陡然刹住腳步落地,差點跪在地上,汗水順著麵頰淌下來。
“抱歉!抱歉攔住你!”她跑上前說,“我知道你在做重要的事,但是你看見小川了嗎?”
“沒有,我正在——”
“我們本來已經決定離開了。”她飛快地說,“快走到車站的時候,他說想起了什麼,要告訴你和五條先生,所以趕回來。”
“好,”你說,“什麼事?”
“我沒聽清。”她說,“他說什麼’不止有一個’,’最後彙合起來’……我不想告訴他我知道這些事,所以沒有問。”
你幾乎有點惱火。
“哦,所以你現在想介入,因為——”
“還沒有進門的時候,已經開始混亂起來。他感覺到了你的咒力,往前麵跑去了。’感覺是遠山同學在前麵’,是那樣說的。”她飛快地說,“是往南區去的。但在這裡見到你,我很驚訝……你是已經錯過了他嗎?因為他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說——”
你悚然一驚。在你按計劃環遊場館的路線裡,南區是最後一塊,你還沒有經過。
明石還在說什麼,你已經沒有聽了。你用最快的速度轉向,筆直地向南區看台煙霧最濃密的地方疾馳。十幾秒內你已經落在場地上空,熒光煙霧被大量驅散。看台上的情況暴露出來。黑暗中的人們在驚慌地推搡喊叫,走道的中途位置站著輔助監督小川向陽,頭發跑得亂糟糟的,表情困惑地站在過道之間,往上看著。
他麵前有一個樣子很優雅的中年男人,手裡拿著一個打開蓋的黑色盒子,露出一塊顏色明亮的綠色石頭。他用含著笑意的狹長雙眼望向你。
“哎呀,這不是我們的小公主嗎?”叫神宮的男人說道,“幸好還是過來了,不然這個不太好解釋啊。”
然後翠綠色的咒力陡然爆發,死亡的氣息吞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