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他自嘲地笑了笑,搖搖頭幾不可聞地低聲說道:“不,能夠幫到他是我的運氣。”

*

隨著最後一堂課後學生魚貫而出,衡高校門拉上的那一刻,短暫的中秋國慶小長假終於拉開了序幕。

傍晚剛下過雨,巷子裡幾處凹凸不平的窪地積了些水,濕噠噠地黏在鞋底,隨著走動發出“沙沙”聲響。

蘇淮單手背著書包順著狹窄的石板路一直往深處走,隻是剛剛走到半道,卻在中途的路燈前停住了腳步。

他回過頭,突然朝著身後看了一眼。

天已經黑了,巷口沒什麼人,隻有一顆幾十年的老梧桐在那戳著,在夜裡被風一吹,看上去鬼影重重,張牙舞爪。

蘇淮冷著臉定定地看了那顆老樹一會兒,沒出聲,又轉過身,重新往巷子深處走去。

當年蘇義明欠的錢裡有一部分是高利貸,本來數額不算大,卻因為無止境的利滾利變成了壓倒全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蘇義明跑了後,白書瑤為了堵窟窿,幾乎脫了一層皮。

雖然X市是她的老家,但是能賣的家產也早就被她賣了個遍,隻剩下最後一處超過50年房齡,麵積小的可憐的國企老員工宿舍,因為實在賣不上價,才被勉強保留下來給他們娘倆做了個臨時的落腳處。

蘇淮到家的時候白書瑤還沒回來,他打開燈,將書包放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二十幾平的老職工宿舍原本隻有一室一廚,雖然蘇淮後來找工人用木板強行隔出了兩間臥室和一個僅能放下一張簡易木桌的小客廳,但衛生間卻是實在騰不出空間。

好在這片的公共廁所就在旁邊,湊合湊合倒也能過。

他走到廚房,將冰箱裡剩了的蔬菜拿出來洗乾淨切好,就著化完凍的肉,簡單做了幾道炒菜。

等最後一道紫菜蛋湯出鍋,門口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混合了鑰匙叮當撞擊的急促腳步聲。

“回來了?洗洗手,可以準備吃飯……”

蘇淮解下圍裙端著湯碗走過來,視線掃過白書瑤略有些驚慌蒼白的麵孔,聲音一頓:“發生什麼事了?”

小小的屋子燈光卻明亮,白書瑤站在燈光下看著已經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的兒子,像是終於找到了主心骨,輕輕舒了口氣,慌亂的神情逐漸鎮定了下來。

她將手中便利店的袋子放到櫃子上,溫柔的眉微微皺著:“沒什麼,隻是最近……好像總感覺有人在後麵跟著我。”她抿了下唇,又搖了搖頭,改口道,“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如果是說三年前,蘇淮還是那個生活富足的小少爺,他可能根本不會多想。

但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

垂下的睫毛遮住了淺色眼瞳裡閃過的暗色,蘇淮給白書瑤盛了飯,囑咐道:“不管多不多心,小心一點總不會有錯,畢竟平時在家就隻有你一個人。”

沉默一會,又說:“我們欠的債這個月底就差不多能還完了。入秋天黑的早,你眼睛在夜裡又不太看得見,晚上琴房的兼職就彆去了。”

白書瑤是出生書香之家的獨生女,雖然不說大富大貴,但過去幾十年也是家裡精心放在手中養著的。

順遂了半輩子,沒想到在四十歲的時候遭了難。

先是父母車禍去世,不出兩月又被破產的丈夫拋棄,明明前半輩子是隻知道彈琴畫畫,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太太,如今也不得不為了生存東奔西走,成了個被生活磋磨的普通女人。

但好在白書瑤終究帶著蘇淮兩個人一起咬牙熬了過來。

她聽著蘇淮的話,本來想說,這次應該隻是自己被當年上門逼債的人嚇怕了,草木皆兵罷了,但是看著蘇淮堅定的樣子,心中一暖,終究還是點點頭,溫柔地笑了笑:“好,那明天我就不去了,陪我們阿淼一起,在家過中秋。”

*

今年的天氣實在不好,明明是個難得連著的長假,卻從中秋前一晚開始,連續三天都沒放晴。

已經是國慶第二天,下午短暫出了半天太陽,但不到傍晚,卻又開始飄起雨絲,淅淅瀝瀝的,延續了半個多小時都不見停。

潮濕的雨天,一盞老舊的白熾燈,將昏暗逼仄的巷子和人潮如織的街道分割成鮮明的楚河漢界。

巷子深處,激烈的纏鬥聲隨著不堪入耳的叫罵隱隱約約傳出來,最後又伴隨一陣更激烈的慘叫而歸於平靜。

小雨在青石板上印出斑駁的濕痕,從巷口透過並不十分明亮的燈光,依稀能看見裡麵閃動的人影。

除了倒在地上蜷縮著□□的兩個男人,旁邊還站著個穿著藍白校服的少年。

他微微倚著牆,身上已經被雨淋得半濕。伸手撥開垂落下來貼在額頭的碎發,露出一雙深邃而冰冷的琥珀色眼睛。

蘇淮蹲下身,將離他最近的那個瘦高男人衣領提了起來。

看著對方青紅交錯的一張臉,用手中的木棍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壓低了嗓音輕聲開口:“冤有頭債有主。我再說一遍,是蘇義明在你們手裡騙了錢,你們想要就去找他還,還不上的話,剁他的手還是跺腳都隨意,再不濟,他不是還有兩個腎?

但不管是誰讓你找到這裡來,告訴他,我和我媽都已經和蘇義明沒有關係了。如果再讓我在這一片看見你們跟蹤她——你知道我還未成年的,對嗎?”

男人顯然是沒想到蘇義明家的兒子看著乖巧,卻是這麼個不要命的狠角色,他這會兒已經被打服了,渾身疼得像是散了架,隻能哆哆嗦嗦點頭:“知、知道……”、

蘇淮鬆開手,扯了扯嘴角:“滾。”

男人不敢耽誤,齜牙咧嘴地抽著氣,強撐著將另一個在地上翻滾嗚咽的兄弟拽起來,一瘸一拐忙不迭地走了。

蘇淮站在原地看著那兩個人消失在眼前,伸手擦了下臉上混著血與灰塵的水漬,走了幾步,丟了棍子,將被自己扔在巷口的書包撈起,單肩背在肩上,垂著眼朝著外麵的繁華街道走去。

明天是衡高假期的最後一天,本來還想著回家陪他媽抽時間去醫院做個眼睛的複查,但他現在這個樣子應該也是泡湯了。

蘇淮停在街邊的櫥窗前,透過玻璃反光看了看自己戰績斐然的一張臉,歎口氣,從書包夾層裡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置頂的那個鋼琴頭像發了條消息。

【臨時被同學介紹給他初中的弟弟補課,答應了給平時的三倍課時費。今明兩天我就不回去了,放完假直接返校。】

消息發過去,很快那邊就傳來回複。

【我知道了。但是不要太辛苦,高三已經很累了,淼淼你自己也要保重身體。】

蘇淮看了那條短信好一會兒,熄屏將手機收了起來。

現在家是暫時回不去了,學校那邊因為做了離校登記,直到假期結束前,宿舍恐怕也進不去,那他現在該去哪呢?

蘇淮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仰頭看著雨絲飄落,突然生起了些許疲憊。

周圍的人撐著傘,三三兩兩行色匆匆,隻有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是隻被遺棄的小動物。

去青旅開個房吧,還需要買一套換洗的衣服。

蘇淮吐出口濁氣,重新振作起來,恢複冷靜的大腦迅速地地安排著著今晚接下來的行程。

天色越來越暗,室外的氣溫也早就跌破了兩位數,雨水黏在身上慢慢滲透進皮膚中,帶來一點麻木的刺痛感。

就在蘇淮準備動身時,一隻手突然從斜後方伸過來,將他整個人攬進了懷裡。

他未防備,下一秒,已經凍得發麻的手指被另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握住。

刹那間,因為低溫而陷入滯凝狀態的血液在這種溫暖中,也似乎開始重新流淌了起來。

蘇淮抬頭,撞上一道帶著淡淡戲謔笑意的視線。

但那雙眼在看清他色彩斑斕的臉時,像是明白了什麼,原本街頭偶遇的驚喜頃刻散去,瞳孔收縮了下,緊接著倏然爆發出了一種叫人心驚的狠戾凶蠻來。

帶著薄繭的指腹小心地擦去蘇淮臉上殘留的血跡,路與北將他的臉捧在手心,目光緊盯著他唇邊的傷口,冰冷陰鷙的聲音從緊咬的唇齒間一字一頓擠了出來:“——是、誰、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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