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問:“昔日道祖易太初便是有了‘大願’與‘大能’,才得以成為天道?”
“不錯。天道循聖人之心,可以垂澤萬物生靈。天道存,則天地守心,生生不息。天道意誌,主導人間是非善惡,因果報應,事物興衰,或有小節不應,大運必彰。”
李半初道:“這意思就是,好人或有不順,將來必得善果?惡人一時得意,來日定有報應?”
阮柒點頭:“但看天道本人,善惡觀念如何。道祖道心無錯,錯在事無巨細都要運籌,但他飛升時的能為,支撐不起‘萬世太平’。道門那五世足以證明,妄想憑借天道演算維持人間太平,終究不過是一場空想。”
李半初不忿道:“讓萬物生靈一生都遵從天道安排的命數,恕我不能接受!試想一個人無論怎樣努力,都不能打破眼前的困境,無法贏過天命,他這一生與囚徒何異?”
阮柒嘴角微彎,略帶懷念道:“你這番話,簡直像是從無疏嘴裡親口說出。”
“……”
李半初被他的笑意一激靈,清了清嗓子:“弟子曾受他點撥,想法自然不謀而合。”
李無疏的一生不正是與天命作對的一生?
他不但靠自己打破了天命,還最終為天下人贏取了同樣的機會——當然,這其中也包括阮柒。
阮柒曾身負維護天道的使命,卻反而幫助李無疏顛覆舊的天道。
他救了李無疏一命,意外改逆後者的命運,後者也將他從無法逃離的使命當中救贖而出。
這並非寫好的命數,卻是冥冥之中破出死局的唯一險著。
“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李無疏呢?”
這問題讓阮柒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情。
他微微頷首,緩聲道:“《衍天遺冊》上,唯獨沒有關於他的記錄。我無法得知他的任何命運。並非我選中了他,而是《衍天遺冊》選中了他。”
李半初緊緊盯著阮柒被蒙住的雙眼,《衍天遺冊》就藏在那條黑綾後麵。
車廂狹小,兩人抵足而坐,膝蓋幾乎碰到一起。
“師尊,您會將此書傳給我嗎?”
阮柒撇過頭,淡淡道:“這是一本不詳之書。”
他拒絕了。
李半初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我願代你承受眼盲之苦。”聲音一頓,又急忙解釋道,“弟子絕無其他用心……”
“半初!”阮柒語帶斥責製止他的話。
他自是不會懷疑李半初索要《衍天遺冊》的用心。
親自收的弟子,又怎會心懷戒備?
李半初將那截袖子拽著不放,執拗地又問一遍:“你會將書傳給我嗎?”
“不會。”
這句回絕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
李半初無法再說什麼,俯身埋進自己臂彎裡,蜷成一團。
似乎重獲人身,他也無法為阮柒做些什麼。
半晌,雨勢小了些許,車廂裡的雨聲微微緩和。
“半初,我並未為你取道號。”阮柒忽然開口。他抖了抖寬大衣袖,壓在李半初手底的那截袖擺自然滑落。
李半初知道他的意思。
“師尊不願衍天一脈繼續傳承,想要斷在弟子這一代。”
阮柒微不可察地一笑,像為這名弟子的通透而欣慰。
經過這幾日的反複嘗試,李半初都未能銷毀那批讖書,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可能真的與衍天一脈宗學無緣。
難道阮柒連這也算到了?
“師尊不願收莊瀾和淩原為弟子,是怕耽誤他們前程,卻為什麼要收我?”
“我在你身上,沒有看到與旁人的因果牽連。你就像是……”阮柒頓了一頓,“你像李無疏一樣孤獨。”
真正孤獨的人分明是阮柒。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兩人才會為彼此吸引,走上殊途同歸的道路。
暴雨帶來的潮氣充斥著車廂的每一個角落。
阮柒端坐對麵,兩眼被黑綾蒙住,也不知是在打坐凝神,還是睡著了。
他像是一樽沒有自我的空殼,裡麵盛滿了對李無疏的思念。
最終,李半初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攪弄得煩了,悄悄使一陣狂風吹散那濃重黑雲。
他現在擁有實體,對周圍的感知大幅下降,從前方圓十裡的動靜了若指掌,而現在的狀態需要凝神聚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