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而止。
聲音來自夏眠身側的吧台,準確來說,是吧台上的筆記本電腦。
夏眠瞬清醒,餘光裡一口氣看到了一二三四五六……張大頭人臉,整整齊齊,一層層排列在電腦屏幕上。
夏眠條件反射便要原路折身回去,反被動作更快的陸司異抱到腿上,腦袋壓進懷裡。
男人沉穩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你們繼續,不用在意我。”
正在開視頻會議的員工:“……”
夏眠試著掙紮了下,感受到腰上臂彎的強勁力道,彆無他法,隻能繼續往男人懷裡拱,嚴嚴實實遮住自己的臉。
陸司異默默關掉攝像頭,無聲在鍵盤上敲了一行字。
【繼續。我關十分鐘麥,還在聽。】
而懷裡的夏眠一無所知,聲若蚊呐:“老公……快放我下來。”
他故意裝作沒聽到:“嗯?”
夏眠隻好繼續問他:“你不是在開會嗎?”
微仰起頭,見男人仍舊泰然自若,一臉坦蕩:“沒關係。”
夏眠揪著衣襟拽了兩下,用眼神憤憤說:但我有關係!
陸司異卻視若無睹,隻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的方向。夏眠還能聽到陌生的男男女女激烈討論的聲音,仿佛對老板抱著愛人開會的舉動毫無意義。
旁人越不在意,他反倒越在意,薄如紙的臉頰都快燒起來了。
他再一次試著擺脫男人的禁錮,掙紮不成反似惹惱了後者,又多伸過來一隻手,順著他後腰往下。
夏眠一激靈,深深埋下頭,發梢顫抖著蹭著男人前襟。
“噓。”
又低又啞的一聲。
夏眠也知道該保持安靜,卻忍不住顫抖,喉嚨也有一刹失去的控製:“唔……”
男人似是被他的反應取悅,得寸進尺,用指尖勾住他褲腰。
桌沿剛好將那胡作非為的手遮擋住,不會落入會議室的其他人眼裡,因而男人才敢如此胡作非為。
夏眠不知道的是,攝像頭和麥克風早被關掉了。他提心吊膽,咬著唇不敢吭聲,極力忍耐。
任由壞蛋吃儘了豆腐。
短短十分鐘的時間,他卻好像被扔進大海裡打濕,再撈出來,一背的濕汗。
終於從陸司異腿上下來,他無意回頭一瞥,就瞧見麥克風和攝像頭圖標上的紅色斜杠,顯然是關閉狀態。
難怪那些人還能夠旁若無人地彙報討論,陸司異這邊的屏幕一片黑,麥也關了。
“……壞蛋。”夏眠當即轉身走開,“我生氣了,不理你了。”
陸司異壓根沒當一回事,也是因為他說什麼都像撒嬌,就笑盈盈地應:“嗯,你不理我,我理你。”
夏眠頭也不回,直接上樓回臥室。
陸司異打開麥克風快速交代一句,緊跟著上去。
他來得晚了一步,臥室門都被關上了。把臥室門打開,夏眠已經鑽進了被子裡,將自己從頭到腳藏住。
他忍俊不禁,走過去問:“……真不理我了?”
隔著被子,溢出一聲:“哼。”
很不錯,越來越會對他撒氣了。
“對不起,寶貝。”陸司異在床邊坐下,揉揉唯一露在被子外麵的軟發,耐心地哄,“你太可愛了寶貝,老公忍不住。理解一下。嗯?”
哪有用這種話作為道歉的。
這個男人,逮著了機會就要舌燦蓮花地誇讚他,夏眠已經快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有恃而無恐。
每一天都像是泡在蜜罐裡,陽光暖洋洋照在身上,跟蜜糖一起融化。
過去的二十年,沒有陸司異的二十年,他習慣委屈,習慣孤獨,一味付出,不求回報。關閉心扉,變成一隻膽小怯懦恐懼親密接觸的小刺蝟。
二十年的等待,等到屬於他的溫暖細流,悄無聲音滋養心臟的空疏,一點點彌補過往的傷痛。
心臟暖融融的快要化了,揚起的唇角也壓不下。夏眠更不肯將被子放下來,埋在裡邊裝作沒聽見。
過了半晌,以免窒息,他悄然將被子挪開一點,剛露出一雙眼睛,便與一瞬不瞬注視他的男人對上了視線。
“……你不開會了嗎?”
“再休息十分鐘,哄老婆重要。”陸司異笑問,“真不理我了?”
夏眠哼聲:“關了攝像頭和麥克風還不告訴我,故意嚇我。”
“下次你不就知道了。”陸司異坦坦蕩蕩,“我可以在外人麵前出糗,但我不才可能讓他們看到這麼可愛的你。我小氣得很。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所有人都看不到你,把你關在家裡,隻給我一個人看。”
夏眠愣了半晌,語言能力再次退化:“……變態。”
“我的意思是,下次可能還會忍不住這樣乾。”陸司異繼續,毫不保留。
然而嘴角戲謔意味昭然,兩隻手也不老實:“但我肯定會把攝像頭和麥克風關了。”
夏眠在他懷裡聊勝於無掙紮了下,嗔怪:“壞蛋。”
“你再這麼說我。”陸司異笑意愈甚,掀開被子鑽進去,“我就要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壞蛋了……”
*
自作孽淪落至孑然一身的夏雲誌,有一段時間沒來找過夏眠了。
直到夏眠主動出聲詢問陸司異,後者才將夏雲誌的近況告訴他。
“……什麼?”夏眠滿眼不敢置信。
陸司異改換措辭,再說一遍:“大概是因為,他從你身上看到了你母親的模樣,你不再順著他了,太像你母親了。妻子出軌,又幫彆人白養了二十年兒子,工作還不順利。那天來找過你以後,他在大白天也經常走神,在公司裡犯了很多低級錯誤……前些天經過醫生檢查,發現他的精神狀況出現了一些問題。”
夏眠聽得一愣一愣。
陸司異看著他的眼神很溫柔,說起彆人時,語氣卻是事不關己的涼薄:“他並沒有意識到,向你,還有你母親道歉,其實那是他對自己的救贖。他不肯承認錯誤,最後反而將自己逼瘋。他是罪有因得。”
夏眠愣了許久,最後隻麵無表情點了下頭:“嗯……”
陸司異輕勾他頰側碎發,問:“不開心了?”
“有點感慨……”夏眠垂著眸子,突然話鋒一轉,“好想媽媽。”
陸司異將他攬過,一句話直接說到他心底:“那我們一起去看她。”
*
夏眠的母親安葬在郊區的公共墓園。
為了祭奠方便,陸司異特意挑了個人少的工作日,打點工作人員暫時將墓園關閉幾個小時,隻留他們二人靜靜地與長眠的故人獨處。
在夏眠母親墓碑前往任意方向轉身,走一步就來到了其他人的墓碑前,地方很狹窄局促,卻也很有煙火氣息。一座座冷冰冰的石碑,下方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和鮮果。
夏眠母親的墓隻有夏眠一人來看望,相對來說就要簡陋了不少,但被夏眠打理得很乾淨。
陸司異低下腰,為她獻上一捧漂亮又高級的花。
“媽,我和眠眠來了。”
夏眠愣了下,震驚地看向剛剛吐出來一個不可思議的字眼的男人。
陸司異微笑回望他:“怎麼了?”
夏眠低下頭:“沒……”
陸司異轉頭回去,麵對沉默的墓碑,鄭重其事再次開口:“媽,你就放心地把眠眠交給我吧。”
對著永遠無法再給予自己回應的母親,夏眠反倒局促不安起來。
及時伸來一隻寬厚溫熱的大手,將他牽過。
“眠眠。”他說,“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