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穿了藕色短襖及百花褶裙,利索從車中跳下,手裡舉了一把嫩綠的青草,笑盈盈的投喂馬兒。餘光察覺他的視線,她轉過頭,語調甜甜地喚了聲“紹清哥哥。”
他低頭,將手中的衣衫擰乾,抿唇未語。
“離下一場秋闈隻有兩年時間,莫再耽擱了。”韓榆走至他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安心讀書,厚積薄發。收拾好了,就去吧。”
早春微冷的風緩緩吹過院落,唯餘澀然。
“我走了,留您一人在這兒?”
韓榆正欲說話,耳力好的沈焱聽見了,從馬車處大步流星過來,臉上揚起笑容“哪能呢,咱們這麼多鄉裡鄉親的,難道不算是人了?”
韓紹清微微一窒。
跟在沈焱身後的李桃上前幾步,要去幫忙洗衣,彎身時,襖裙觸碰到了他的袍角。
他伸了手臂將她攔住“水很涼。”而後,很快將剩下的濕衣擰了幾把,一一晾到院中的麻繩上。
李桃恬靜看著他,眸子清澄澄的“紹清哥哥,我幫你拾綴行李。”
女孩喂完了馬兒,聞聽此話,旋即像小鳥似的飛了過來“我也要幫忙!”說完,拉了姐姐的手,一起往屋中去了。
他欲言又止,一旁的沈焱語氣爽朗“小韓秀才,莫要擔憂。大家幫襯著,保管將你的阿翁照看妥當!”
韓榆微笑著捋胡須“無妨,無妨。”
隅中,馬車走過山路,踏上了寬闊的大道。車廂以淡色的鬆木製成,鋪了厚實的坐墊,內壁處還有一隻圓滾滾的靛藍色包袱,裡邊是柑橘,糕餅,以及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
憶起李昀山的憨厚爽直,沈氏的柔婉可親,緩緩地,常年積壓在他心頭的冰雪,不知不覺融化了幾許。
他依舊牽掛孤身在家的祖父,卻也生出了幾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壯誌。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伴隨著不停歇的馬蹄聲與車輪的傾軋之聲,漸漸駛往瑤城。
一場又一場如絹絲的春雨降下,滋養了大地,於是萬物齊生。
村子裡僅有的一間私塾,被幾棵綴滿白花的梨樹圍繞,每每辰時,書聲琅琅。學童們捧著書冊搖頭晃腦,有的在讀《三字經》,有的在念《千字文》。韓榆在座位間緩步來回走著,不時為他們指導,糾正。
女孩靠窗而坐,小雞啄米似的打著瞌睡。梨花樹上如團團的雲絮,風兒一吹,漫卷輕飄,一小片潔白花瓣穿過窗縫而入,輕輕落到了她的鼻尖上。
韓榆看見,笑著搖了搖頭。
李桃臉上頓時浮現慚色“抱歉,夫子。”接著,伸指掐了一下女孩的胳膊。
她側過臉來,懵懵然地望向姐姐。
韓榆慢慢往後走著,留了一片衣角給她。女孩眨了眨眼,飛快的換上端正神色。
李榕趴在牆邊的一張書案上,身軀如同一隻圓球,頭上蓋著的書冊正隨著鼾聲略略起伏。正值莊周夢蝶之際,一把白蠟木戒尺往他手背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罰抄課文三遍,明日交來。”
李榕渾身一顫,鼾聲也隨之戛然而止。旁邊幾名塾友無不向他投以同情的眼神。
李桃默默移開目光,裝作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