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對於楊橋的資質悟性有著十足自信,但至於城府和揣測人心,對於眼前這個十四歲古道心腸的少年來說,終究經驗太少了。
“楊橋,修行之人身邊伴隨的不僅僅是花團錦簇,更多的,是為了一處機緣、一顆奇藥而勾心鬥角你死我活的血腥。”
三爺緩步上前走到少年身後,用手輕拍少年肩膀,輕聲道:
“孩子,你未來的路是要靠自己的腳走,沒人能夠替你作選擇。”
站在對麵的楊全狠狠刮了三爺一眼,示意其該閉嘴了。但這一次,一向在楊全麵前唯唯諾諾的三爺卻挺起了胸膛,直視楊全爽朗笑道:
“人人都希冀寒門出貴子,雞犬升天,但你三爺我呀,偏愛抓住眼前能抓住的東西,比起那虛無縹緲的仙人,我更想留下一位賬房天才,一位能造福村子一甲子的算籌先生。”
少年沉思良久,眼神清澈的看向三爺,緩緩道:“三爺,我想去試試。”
聞言,楊全頓時笑逐顏開,由此一來,他們村子便可特赦一年的庇護費。三爺也不必再因賬本上的失誤而擔責任。
“好孩子,俗話說,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你適合更大更廣的舞台,再說了,鵠山楊氏乃是咱們的老本家,你若真能入得其中,也算認祖歸宗了!”
村長楊全眉毛龍飛鳳舞,口中言語喋喋不休,最後挑眉看了眼三爺,耀武揚威似的再次挽起少年臂膊。
事已至此,三爺自然尊重少年慎重做出的決定,比起少年父母,三爺跟少年的感情早已勝似親爺孫,少年平日寡言少語,但還是懂得基本的禮數,這一點就深得三爺喜愛,便讓其將原本三爺爺的稱呼改作三爺,以此讓少年心思多了一絲靈動。
“依你村長爺爺所言,趕去鵠山城快則十日慢則半月,如今正是月中,試煉開啟在下月初,你快些回家好好收拾一下行李,今日早早歇下,明兒一早,我們在村口給你餞行。”
聽完三爺言語,楊橋重重點頭,在跟村長告彆之後就匆匆趕回了家。
一進家門,楊橋父親楊軍山便笑容可掬得快步走到楊橋身前,似乎將憋了半月沒說出口的話,今兒一次性全吐了出來。
楊橋垂著腦袋,在經過母親趙秀可身旁時,才勉強抬起臉來擠出笑臉,打過招呼後便自顧自進屋收拾行李。
楊橋永遠忘不了四歲那年,那是他最早的一段記憶,家徒四壁的光景,似乎院內棗樹的枝葉都比彆家纖細,時值入伏,他身上僅僅穿著一條肚兜,當時家裡來了許許多多凶神惡煞的男人,他們先是毆打了楊軍山,而後便要將他們母子帶走。
“沒錢你賭什麼啊?今日賭債不清,便拿你妻兒還債!”
“海哥!我發誓我再也不賭了,您放我一馬,這錢我以後一定還上!”楊軍山似乎被嚇破了膽,鼻涕眼淚摻到了一起。
“哼!你要多虧你婆娘有幾分姿色,弟兄們不跟你一般見識,再敢說那些不實誠的話,有你好果子吃!”
海哥說著此話,目光毫不避諱自上而下打量起了趙秀可,情不自禁點頭舔唇。
“這窮鄉僻壤的,怎地還能生出如此鮮花,可惜到底還是插在了一坨狗屎上麵。”
楊橋清晰記得母親當時看向他那不舍卻又生無可戀的眼神。
當聽到那名叫海哥的男人,說要將楊橋賣掉的時候,一向柔弱忍氣吞聲的女人,迸發出來拚死的勇氣。
楊橋十分確信,那時的母親,真的會為了自己豁出性命。
然而化解這場悲劇的人,卻是一位身著長衫,身負書生氣的中年男人,那時的三爺,腰背挺直目光銳利,以一種不輸對麵眾人加在一起的氣勢,將一大袋錢丟給了海哥。
所以從那時起,三爺在楊橋心中的形象,已經不能用高大偉岸來形容了,那簡直就是稚童楊橋眼中的天神,是老天爺派給他的守護者。
時光荏苒,十年已過,所有人都認為楊橋對當時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也從未有人跟他講起。
但隻有楊橋自己心裡清楚,這些年過去,三爺依舊還是當年的那個三爺,滿腹書生氣,一片赤子心,楊軍山雖然不再賭了,但這些年來一直遊手好閒,於外於內,他做的都不稱職,楊橋早已對其失望透頂,若非有著血脈牽連,他都想建議村裡將兵役名額給到楊軍山頭上。
而母親趙秀可,迫於生計的壓力,她所有的表情中都透著一股麻木,這種壓迫的母愛,楊橋既感激也排斥,所以在得知鵠山楊氏之後,楊橋便下定決心從此與這裡做一個切割,他內心依舊燃著火焰,而火焰照出的光亮,指引著他脫離。
“日後若能飛黃騰達,當上那人人豔羨的仙人,我才算真正擁有改變這一切的能力。”
少年默默將衣服疊螺整齊放進包裹,手指止不住輕輕顫抖,對於未來前路,他渴望探尋,卻也憂心忡忡,隻能心中不停默念:
“必吉人自有天相!必吉人自有天相!”